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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4-23 01:37:57

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:逐層講透村、鎮、縣、市、省的自傳小說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
        一部逐層講透村、鎮、縣、市、省官場現狀的自傳體小說
        本書將帶您深深潛入中國公務員系統龐大、複雜而精彩的內部世界,從村、鎮、縣、市一直到省,隨著主人公侯衛東的10年升遷之路,認識並熟悉形形色色、數以百計的各層級官員,逐層剝開茫茫官場的現狀與秘密:
        1993年,23歲的大學畢業生侯衛東,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績考上公務員,卻被分配到一個偏遠鄉村的山上,當起了一名無所事事的“田坎幹部”。
        這裏是中國公務員系統的最基層,孤立無援的侯衛東將任何到手的工作,都當成自我拯救的機會,他上山抓劫匪,下山抓計劃生育,發動群衆修公路,铤而走險開石場,爲自己贏得“侯瘋子”的美名,並以一種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方式,在全縣官員的瞠目結舌中,闖開一條仕途上升通道,10年之間,扶搖直上……
        讀完本書,官場對于您將不再是一個模糊、雜亂的概念,而是一張張清晰、熟悉的面孔;那些粉墨登場的芸芸百官,那些表情背後的心思,看似突如其來的話語,都在小說的跌宕起伏中,一一露出了他們的本來面目。


        第一章公務員考試全市第二名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疯狂之夜

        1993年6月30日,沙州學院裏充滿了畢業前的離愁別緒。
        學院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相對而立,中間的兩個排球場和三個籃球場就成爲楚河漢界。女生宿舍背後是實驗樓,男生宿舍背後是一座無名小山。小山上樹木和雜草頗爲密集,自然成爲學生們談情說愛的聖地。
        和室友吃過離別前最後的晚餐,侯衛東順著小道上了山,來到了固定約會的草叢。等了半個小時左右,女朋友張小佳仍然沒有露面。他暗自焦急,不停地看著手表。
        小道上不時有姿勢很親密的情侶經過,這愈發讓他心急。終于,小道上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。等到小佳走進了草叢,侯衛東將她攔腰抱住,惡狠狠地親了親臉頰,道:“時間這麽寶貴,你怎麽能遲到。”
        “我是女孩子,天然有遲到的權利。”
        小佳仰頭迎接著侯衛東暴風驟雨般的親吻。等到侯衛東親夠了,她才解釋道:“段英一直在哭,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勸住。”
        段英是小佳的室友,畢業分配到益楊縣絹紡廠,其男友分配到湖北省的一家國有企業,兩地相隔數千裏。當分配結果出來以後,段英就意識到分手不可避免。可是當真分離之時,所謂潇灑如瓷器一般不堪一擊。
        侯衛東慶幸地道:“幸好益楊和沙州只有三個小時車程,否則我們也要面臨考驗。”
        沙州是嶺西省的地級市,下轄有益楊、吳海、臨江、成津四個縣,四個縣分別位于沙州市的東西南北,呈衆星捧月之勢將沙州市圍在中心,益楊縣在四個縣中經濟條件最好,而且縣城裏有一所大學——沙州學院,名氣比其他三個縣大得多。
        小佳使勁地在侯衛東胳膊上掐了一下,怒道:“如果超過三小時的路程,我們是不是也要分手。”
        侯衛東急忙討饒:“我不是這個意思,哎,輕點,我道歉,道歉還不行嗎。”
        哄了一陣,小佳這才高興起來,依偎在侯衛東懷裏。
        爲了今天晚上的約會,小佳特意穿了一套橘色套裙。在夜色中,衣服什麽顔色並不重要,最重要的是衣服款式。這種上下兩件的套裙是約會的最佳服裝,所謂最佳,必須滿足兩個條件,既方便情人撫摸,又能在遇到緊急情況時迅速複原。
        小佳渾身無力地靠在侯衛東懷裏。明天是離校的日子,此時她心亂如麻,緊緊抱著男朋友。
        侯衛東嗅了嗅小佳的發絲,輕聲道:“我脹得難受。”
        小佳早有思想准備,低聲道:“今天,我給你。”
        三年來,侯衛東一直在等著這一刻。他變魔術一樣取出床單,這是冬天的床上用品,離校以後,舊床單也就無用。他准備用舊床單來開辟一個新時代。
        小佳沒有想到侯衛東連床單都帶來了,渾身燙得厲害,嗔道:“你挖了一個坑,就等著我跳下來,我現在不願意了。”話雖然如此說,她手腳卻沒有停下來,幫著鋪床單。等到床單弄好以後,兩人瘋狂地摟抱在一起。
        談了三年戀愛,兩人除了沒有完成真正的**以外,其他所有事情都做過了。經過一陣撫摸,兩人氣喘籲籲地躺在了床單之上。
        小佳仰望著繁星,擔心地道:“會不會懷上孩子。”
        侯衛東得意地從一旁衣服裏取過一個小盒子,道:“小佳,你看這是什麽?”
        小佳驚訝地道:“避孕套。”
        “正是,我買的十塊錢那種。”十元錢,對于1993年的學生來說,是一筆不大不小的開支。爲了彰顯其價格,侯衛東特意說出了價格。
        侯衛東被避孕套的外包裝難住了。避孕套的外包裝出奇的結實。他如熱鍋上螞蟻一樣,與外包裝鬥爭了半天,也沒有能夠撕開。
        對于即將到來的成長經曆,小佳心情很是平靜。相戀三年,走到這一步是水到渠成。看到侯衛東狼狽的樣子,她拿過避孕套,沿著外包裝的四角摸了過去,找到了預留的開口處,輕輕一撕就將套子取了出來。
        
        避孕套戴好之際,侯衛東已經到了要噴發的邊緣。身下的小佳緊閉著眼,一幅任君采摘的模樣。這是他意淫過無數次的場景,可是當夢想成真之時,他驚奇地發現自己不知從何下手。
        事到臨頭,小佳反而放開了,伸出手,引導他前進。
        將要進入幸福的港灣,侯衛東忽然噴發了。他沒有想到盼望已久的第一次就這樣結束了,很是沮喪,在心底狂吼道:“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早泄?”
        小佳也是懵懵懂懂,見侯衛東費勁弄了一會,剛剛進入身體就一瀉千裏,長舒了一口氣,心裏又微微失望。她是善解人意的女孩子,溫柔地用雙手環著侯衛東結實的後背,以示安慰。
        太陽早已消逝在了天邊,天空挂滿了繁星。
        從小山往下看去,沙州學院的燈光倒映在湖水中,波光粼粼,很美。
        “明天真的要跟我回家嗎?”小佳想著父母的怒容,有些不寒而栗。
        侯衛東握緊了小佳的手,神情很是堅定:“醜媳婦總要見公婆,我必須要面對你的父母。”
        兩人握緊雙手,互相給予對方力量。
        離校前夜,緩慢吹動的熱風讓人異常煩躁,樹林深處不知名的蟲子在孜孜不倦地鳴叫,湖水中晃動的燈光構成了一幅讓人難以忘卻的畫面。
        十一點,各樓的燈同時熄滅。
        守在排球場外的副院長濟道林看了看手表,對保衛處胡處長道:“你的人准備好沒有,記住,這是非常時刻,要以教育爲主,不要輕易發生沖突。實在鬧得厲害的學生,記下名字,明天扣發畢業證。”
        胡處長知道離別之夜有許多畢業生將瘋狂發泄,這是考驗保衛處工作能力的時候。爲此他提出了特別保衛方案,動員了各系有威望的老師,組成了許多小組,分散到各樓層中,以此來控制事態。
        排球場東面的法政系和傳媒系男生樓最先發難。一只水瓶不知從哪個窗口扔了出來,在地面上發出了“砰”的一聲,水瓶的破裂聲是一聲信號。法政系和傳媒系的畢業男生們早就做好了充分准備,開始了離別之夜的狂歡。
        509寢室,蔣大力手裏拿著一個膠桶,聽到水瓶爆開的聲音,如吃了興奮劑一般,朝窗外一陣猛砸。劉坤也跟著將飯盒扔了下去。
        保衛處胡處長尖利的聲音在樓底下響起,“誰扔的,不想要畢業證了。”胡處長這種威脅每年都要響起,其蒼白和無奈早就被同學們摸得一清二楚。回應他的是所有窗口飛出來的各式雜物。很快,排球場另一側的女生樓也開始響應,女生尖銳喊叫聲如轟炸珍珠港的日本飛機,將沙州學院的天空刺得千瘡百孔。
        騷亂持續了幾分鍾,窗口扔出的雜物漸漸少了。老師們開始在各個房間裏穿來穿去,苦口婆心地做著工作,不時地將香煙發給熟悉的同學。
        第一波次的狂歡結束了。
        蔣大力意猶未盡,等到守在宿舍的民法老師一走,對侯衛東道:“東瓜,發什麽呆,你的桶還沒有扔出去。”
        侯衛東不想讓人瞧出情緒上的異常,笑道:“等老師們走了,我來當發起人。”
        個子矮小的陳樹鬼點子最多,他溜出了寢室,一會就提了兩個水瓶過來。進了門就一陣大笑,道:“胖子攢了兩個水瓶,准備等一會再扔,我把它偷了過來。”
        教師們在樓裏待了半個多小時,看著同學們安靜了下來,陸續離開了學生樓。
        胡處長站在濟道林身邊,道:“濟院長,你早些休息吧,看來今天晚上沒有什麽大事了。”
        濟道林搖搖頭,道:“再等等。”
        濟道林不走,所有老師也就不好離開,都在排球場等著。
        侯衛東伸出頭,借著路燈,見到樓下一片狼藉,全是砸碎的破桶爛瓶子。他抓起自己用了四年的飯盒,使勁地朝窗外扔去。蔣大力見侯衛東動手,跳起來,抓起陳樹偷來的水瓶,就朝窗外扔去。陳樹個子雖小,卻是一個不肯吃虧的角色,罵道:“蔣光頭,給我留一個。”
        第二波次的狂歡又被點燃了。
        隔壁傳來了胖子殺豬一樣的吼聲:“他*的,誰把我的水瓶偷了。”
        當“叮當”之聲終于停了下來,濟道林緊繃的臉松了下來,擡手看了看表,不動聲色地道:“12點15分結束,和去年差不多,老師們可以回家休息了。”
        第二天早上,509寢室的侯衛東、劉坤、蔣大力等人各自沈默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。當出門之際,蔣大力仰天大笑,道:“深圳,我來了,我征服。”
        侯衛東藏著心事,沒有如此豪情,對劉坤道:“我們兩人還得在益楊見面。”
        劉坤理了理西服和一絲不苟的頭發,道:“你一定要到家裏來找我,縣委家屬院,不來我要生氣。”
        提著各自物品出了男生樓,踩著亂七八糟的碎片,來到了排球場。排球場外停了許多大車,上面標著到東陽、沙州等城市的名字。
        “哥們,走好”、“常回家看看”、“一路平安”等各式標語挂在了樹上,隨風飄動,嘩嘩直響。學院廣播室裏放起了鄭智化的《水手》:“苦澀的沙吹痛天邊的感覺,讓父親的責罵,母親的哭泣永遠難忘記……”當離校的第一輛汽車發動,或高或矮、或尖利或低沈的哭聲便從車內車外響起,如草叢中的蚱蜢被腳步突然驚動,“撲騰騰”飛了起來。
        當客車開出了學院大門,車上同學都沈默了。從此以後,大家就不是沙州學院的學生了,再也沒有系主任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追隨著成雙結對的情侶。而學院退休老院長那一句“只許排排走,不准手牽手”的名言,更是隨著緩緩移動的客車而永遠地留在了沙州學院裏。



       (這是在下小說定名後第一次發表,我會堅持更新,希望大家喜歡)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4-24 02:48:03


        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尴尬的上门女婿1





        三個小時以後,客車進入了沙州市區。
        經過了一座大橋,小佳指著大河對面的廠區道:“我爸爸、媽媽就在這個廠裏,沙州十強企業。”
        一大片廠區在陽光下閃閃發光,很氣派。
        從客車站出來,兩人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上走了十來分鍾。再鑽進了一個小巷道,約莫走了二三百米。小佳停住腳步,用手朝前指了指,道:“前面灰樓就是我家。”
        侯衛東忐忑地問道:“你爸媽真的很厲害嗎,若是他們不讓我進門怎麽辦?”
        “我先上樓,看他們態度。”小佳背著一個小包上了樓,將侯衛東一個人丟在了樓下。
        廠區的家屬樓,所有住戶都在一個單位上班,彼此十分熟悉。他們見到一個陌生人提著箱子站在門道口,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都打量了侯衛東一番。
        過了一會,小佳從樓道上走了下來,臉上是要哭的表情,道:“他們讓你上去。”
        “態度如何。”
        “不好,他們聽說你分在益楊,堅決反對。”
        侯衛東心猛地提了起來,嘴唇幹燥得厲害,道:“無論如何我都要上去。”
        防盜門虛掩著,電視裏,付笛聲頗有些氣勢地唱道:“衆人劃槳喲,開啊開大船。”
        一對中年男女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。侯衛東進屋放下箱子以後,恭敬地做起了自我介紹:“張叔叔,陳阿姨,你們好,我叫侯衛東,是小佳的同學。”
        80年代國營工廠的家屬樓,都屬于小巧玲珑的類型。屋子小,兩面皆有窗,采光和通風相當不錯。此時屋內空氣如凝結一般,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。
        中年夫妻抱著手,嚴肅地坐在沙發上。沒有拒絕侯衛東進屋,卻也沒有給他好臉色看。侯衛東作完自我介紹以後,夫妻倆仍然不發一語,讓他尴尬地站在客廳裏。
        侯衛東雖然沒有傳說中的王者之氣,也沒有讓女孩子一見就變花癡的魅力,可是他畢竟是沙州學院法政系的風雲人物,是小佳眼裏最優秀的男孩子。如今看著情郎被父母晾了起來,很是心痛,扯了扯侯衛東衣角,道:“你坐。”
        對于女兒小佳的行爲,父母視若不見。
        等到侯衛東坐下之後,小佳遞了一杯水過來。喝了一口涼水,侯衛東快要燃起來的心肺舒服了許多。他從褲子口袋裏取過紅塔山,抽了一支出來,遞給坐在沙發上的小佳爸爸,道:“張叔,抽煙。”
        張遠征是資深煙民,他靠在沙發上,瞟了一下香煙牌子,見是紅塔山,心道:“這小子抽的煙,比我的還要好,這些學生大手大腳花家長的錢,真是不懂事。”他扭頭看了一眼妻子陳慶蓉,見陳慶蓉盯著電視,沒有反對,也沒有贊成。再看了看女兒殷切的目光,便接過了侯衛東遞上來的紅塔山。
        侯衛東早就有了准備,取過一次性打火機。1993年,一次性火機還沒有普及,這種一次性火機是高中同學從廣東帶過來的。他“啪”的一聲打燃火,恭敬地遞到了張遠征面前。
        張遠征點了火,暗道:“這個男孩子從相貌到談吐都還是不錯,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。只可惜他分到益楊縣,沖著這一點,他就不可能成爲乘龍快婿。”
        小佳是獨女,分配到沙州建委所屬的園林所。園林所雖然是一個關乎花草的事業單位,可是效益還是不錯。幹上幾年,還有機會調到建委機關去,這是夫妻倆給小佳規劃的生活藍圖。張遠征夫妻倆爲了小佳的分配已經充分調動了所有的社會關系,身心疲憊,實在沒有能力再辦一個從益楊到沙州的調動。
        陳慶蓉突然站起身來,她走到窗邊,重手重腳地打開了一扇窗戶,弄得聲音震天,道:“抽、抽、抽,咳得要吐血了,還要抽,遲早要抽死你。”她把窗戶打開以後,又坐回到沙發中,對著張遠征道:“不准在屋裏抽煙,要抽到屋外去抽。”
        陳慶蓉不過四十來歲,歲月已經在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,卻也讓她變得精明強幹。
        她不能接受女兒嫁給益楊人,是緣于自己的經曆。年輕之時,陳慶蓉和張遠征曾經兩地分居十二年。這十二年分居生活,給這對夫妻留下難以磨滅的痛苦記憶。他們兩人以自己的人生閱曆作爲判斷女婿的依據。他們要保護還沒有經曆過社會磨煉的女兒,免得女兒因爲選擇錯誤,留下永遠不能彌補的傷痛。
        小佳長相極似陳慶蓉,是活脫脫的年輕版陳慶蓉。不同之處是性格,陳慶蓉性格剛強,言語咄咄逼人。小佳的性格則多了一分溫柔,但是從骨子裏,她也是倔強而敏感。
        此時,見到父母對著侯衛東冷言冷語,眼淚水在眼眶裏轉了幾轉,道:“爸爸、媽媽,今天中午吃什麽,我去理菜。”她站起來,對著侯衛東道:“我們一起去理菜。”
        等到侯衛東起身之時,陳慶蓉站起來,道:“你們坐著,稀罕你們理菜。”她徑直走到廚房,“砰”地將廚房門關上。此時,廚房裏飄出來一陣雞湯的香味,知道女兒要回家,陳慶蓉專門請了假,早早地從菜市場買了一只土雞,用小火煨得香氣撲鼻。此時,看到飄著香味的罐子,她就氣不打一處來,啪地將火關掉,站在廚房裏,抹起了眼淚。
        過了一會,張遠征也進了廚房,看著妻子眼淚汪汪,他氣鼓鼓地道:“小佳太不懂事了,不提前說一聲,就把人帶回來了。”又勸道:“人都來了,吃過午飯,好好給他談一談,這個小夥子看上去還是不錯的。”
        陳慶蓉不滿地道:“給你遞了一支煙,立場就變了。若是解放前,你一定是叛徒,想起兩地分居的十來年,我就害怕,絕不能讓女兒走我們的老路。”
        在客廳裏,小佳悄悄拉著侯衛東的手,道:“對不起了。”
        來沙州這一路上,侯衛東做過充分的思想准備。看到小佳內疚的樣子,輕聲安慰道:“這已經比想象中好得太多了,我能夠理解他們。”
        過了一陣,張遠征端著一個大盆子進來,盆子裏飄出了陣陣誘人的香味。侯衛東坐了三個小時的車,肚子早唱開了空城計。這香味飄來,頓時將他的饞蟲也勾了出來。等到張遠征轉身又進了廚房,他連忙將口水咽回肚裏。
        張遠征又端出來一盤炸得焦脆的小魚,這是從大河裏捕上來的小魚。炸焦以後,香味撲鼻,是小佳的最愛。小佳知道這是父母特意爲自己准備的,不禁有些心虛,沒有回家時的理直氣壯。


        

      俺是保定地 发表于 2010-4-25 18:33:45

      樓主弄塊備用地,連續的發,這樣方便讀者閱讀。

      俺是保定地 发表于 2010-4-25 18:34:31

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
      備用地(一)

      俺是保定地 发表于 2010-4-25 18:35:16

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
      備用地(二)

      俺是保定地 发表于 2010-4-25 18:36:18

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
      備用地(四)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4-26 02:28:06

      暈,上面的地,我不知道怎麽用啊.....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4-26 02:29:23

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尴尬的上门女婿2





        陳慶蓉從廚房走出來,將手中一盆紅燒魚重重地放在餐桌上。拿起飯碗,開始不停地吃了起來。張遠征隨即也從廚房走了出來,使勁地拉了拉桌子,然後一屁股坐了下去。
        侯衛東坐在沙發上,過去吃也不對,不過去也不對,小佳進廚房拿出來兩個碗,道:“過來吃飯。”
        陳慶蓉幾口就把飯吃完了,把碗往桌上一頓,走到客廳。張遠征也把碗一頓,緊跟著陳慶蓉的步伐,也走到了客廳。
        小佳趁著父母到客廳之機,飛快地給侯衛東夾了一根飽滿的雞腿。
        雞腿皮子發出誘人的金黃色,還有幾滴濃湯從光滑的皮子上滑落。不過雞腿的香味終究抵不過滿屋的尴尬氣氛,侯衛東勉強將美味雞腿送進了肚皮。什麽叫做味同嚼蠟,他現在有了最真切的感受。
        在小佳開始收拾碗筷的時候,陳慶蓉站起身來,走到飯桌前,嚴肅地對侯衛東道:“你到裏屋來,我有話給你說。”
        到了最後攤牌的時間,小佳心中“咚咚”地狂跳起來。陳慶蓉面無表情地對小佳道:“你去洗碗,不要過來。”
        跟著陳慶蓉走進裏屋的時候,侯衛東深吸了一口氣,“該來的終究要來,人死卵朝天,怕個屌。”
        陳慶蓉坐在了裏屋,她背對著窗戶,這樣臉上表情就更加灰暗。裏屋不大,侯衛東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,只能坐在了陳慶蓉的對面。強烈的陽光透過了窗簾,射在了侯衛東身上,他下意識地將椅子往後挪了挪,躲避了那一束強光。
        陳慶蓉聲音有些沙,問道:“畢業了,你分到哪裏?”其實小佳進屋之時,已將幾個關鍵問題給她講了。只是這種問話,有時就要明知故問。
        侯衛東知道查戶口時間正式開始,只要能查戶口,也就說明還有希望,老老實實地道:“今年益楊縣從大學畢業生中考了一批學生充實到鄉鎮去,鍛煉幾年就進縣機關。我想這是一個機會,就參加了益楊縣的考試。考了第二名,具體分到哪裏還不清楚。”
        陳慶蓉心道:“就算是國家幹部,但是在益楊縣的鄉鎮裏,有屁作用。”
        “你父母是做什麽的?”
        “我爸爸在吳海縣警察局工作,媽媽是小學教師,還有一個哥哥,在吳海縣警察局工作。”
        對于侯衛東的家庭條件,陳慶蓉還是比較滿意。如今企業轉制、破産的越來越多,鐵飯碗已經被打破了。她的一位朋友全家人都在鎖廠工作,鎖廠破産以後,現在連生活都成了問題。想到這些事,陳慶蓉看著侯衛東的眼光柔和了一些,隨後又想到了益楊縣到沙州市的三個多小時的路程,她將心中的一絲溫情隱藏了起來,面部表情如核桃一般堅硬。
        “小佳在沙州園林處上班,而你在益楊工作,以後肯定要兩地分居。現在沙州的戶口控制得很嚴,我和小佳爸爸都在企業工作,沒有能力幫你辦調動。你爸爸是警察局的,應該有些關系,有沒有把握把你調到沙州?”
        侯衛東直言道:“我爸爸是東陽鎮派出所的,快要退休了,他沒有能力把我調到沙州。”
        陳慶蓉臉色陰了下來,道:“你們年輕人的事,我們也不想多管,我們只有一個女兒。想她留在身邊,這個我相信你能夠理解。”
        “我理解。”
        “我和小佳爸爸兩地分居多年,小佳小時候只能放在婆婆爺爺身邊,好不容易才團圓。我們不希望小佳也過兩地分居的日子,不會同意小佳離開沙州。你是大學生,希望能夠體諒父母的難處。”
        “阿姨的意思,就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。”
        陳慶蓉見侯衛東有些痛苦的表情,委婉地道:“我們對你本人沒有意見,也尊重你們兩人的感情。但是你們現在已經離開了學校,是成年人了,必須考慮現實問題。”
        侯衛東低頭不語。
        陳慶蓉加重了語氣,道:“如果你真喜歡小佳,就要讓她幸福,我希望你有男子漢的責任心,快刀斬亂麻,與小佳分手,給她幸福。”
        這種情況,侯衛東早就料到了。當話真的挑明之時,心、肝、肺就如被一只大手捏碎,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。過了一會才道:“現在我心很亂,不能馬上答複,請陳阿姨給我一點時間。”
        陳慶蓉正在和侯衛東攤牌之時,張遠征坐在沙發上,點起一根煙,慢慢地吸著。滿懷著心事的小佳已將客廳收拾幹淨,然後坐在電視機前,隨手拿起遙控器,不停地換著台。
        “不要換了,就看籃球比賽,遙控器給我。”
        按照兩人臨時分工,陳慶蓉對陣侯衛東,張遠征負責做女兒小佳的思想工作。結果籃球比賽開始以後,張遠征立刻被吸引住了。他雖然五十歲了,可是對籃球比賽有著驚人的迷戀,每逢關鍵比賽,他還要換班在家裏看比賽。此時他興致盎然地看起了比賽,將教育女兒的重任丟在了腦後。
        裏屋,陳慶蓉已把態度表明,而侯衛東卻不肯正面回答,她心中微愠,道:“侯衛東,我是說實在話,也是對大家好,你好好想一想。”走出客廳,看到張遠征正在興高采烈地看著籃球比賽,無名火“騰”就升了起來。
        “看,看,一天就知道看,有了籃球比賽,家都可以不要了,你去跟籃球過一輩子。”
        小佳見到母親臉色不對,又看了看有些沮喪的侯衛東,心知事情肯定崩了,眼淚順著臉頰就流了出來。
        客廳原本就狹窄,四個人全都站在客廳裏,原本就擁擠的空間被填得更滿。窗外烈日當空,地表被曬得極燙,熱空氣不斷地從地面升起,形成了一股股熱風,在一幢幢大樓前遊蕩。
        侯衛東後背被汗水打濕了,額頭上全是黃豆大小的汗珠。他站在門口望著小佳,心中縱有千百種滋味,卻一句也說不出來。
        張遠征正在興頭上,電視卻被關了,頓時心如一百只貓在抓。可是看著妻子面色不善,又想起當前家中的大問題,不敢多言,便氣鼓鼓地取了一支煙,准備到陽台上抽。陳慶蓉在一旁冷若冰霜地道:“你,到那裏去。”張遠征就坐了回去。
        小佳知道母親陳慶蓉脾氣火爆,見她對父親如此態度,心跳得厲害。她擔心一句話不慎,惹惱了母親,侯衛東就會被趕出家門。
        侯衛東經過短暫而激烈的思想鬥爭,也下定了決心,道:“陳阿姨,我有幾句話要說。”

      醉酒甜心 发表于 2010-4-26 07:44:25

      小佳知道母親陳慶蓉脾氣火爆,見她對父親如此態度,心跳得厲害。她擔心一句話不慎,惹惱了母親,侯衛東就會被趕出家門。
        侯衛東經過短暫而激烈的思想鬥爭,也下定了決心,道:“陳阿姨,我有幾句話要說。”
      --------
      快說呀,這樣大喘氣誰受得了啊?

      醉酒甜心 发表于 2010-4-26 07:45:49

      備用地就是樓主你自己占上備用地,以便下次發稿。
      進入編輯點複制黏貼發表。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4-28 02:31:51


        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尴尬的上门女婿3





        “陳阿姨、張叔叔,雖然你們不同意我和小佳繼續交往,我不怪你們,因爲你們是全心全意爲了小佳,這點我能理解。”
        小佳臉色驟變,腿一軟,差點坐到地上。她就用手撐著沙發,臉色蒼白地聽著侯衛東做著最後的陳述。就如三年前的一次跨系演講會,她看著法政系一位壯實男生作了最後陳述。正是那一次精彩的最後陳述,侯衛東的影子留在了她的心中。這一次最後陳述,不知能否打動兩位家長,出現挽狂瀾于既倒的奇迹,小佳心中完全無數。
        此時,侯衛東思維變得格外的清醒,道:“我和小佳感情很好,即使阿姨和叔叔堅決反對,我也不會放棄,憑著我和小佳共同努力,我們一定能有好的前途,這一點請你們相信。”
        小佳順手從桌上取過了一張紙巾,擦掉淚水和即將流出來的鼻涕。
        陳慶蓉並不松口,道:“我相信你有好的發展前途,可是益楊和沙州的差距不是一個人能彌補的,我們是過來人,看問題很現實。”
        侯衛東明白,這種爭執解決不了問題,他挺了挺胸口,道:“今天給你們添麻煩了,我就告辭了。”小佳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,她顧不得父母在身邊,拉著侯衛東的胳膊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        見著女兒的模樣,陳慶蓉心軟了一下,可是很快又強硬如初,對張遠征道:“你陪著到車站去,買一張車票。”
        侯衛東禮貌地搖了搖頭,道:“謝謝阿姨,不用了。”此時,小佳的倔脾氣上來了,她昂著頭道:“我要和侯衛東一起走。”
        張遠征在一旁瞪著眼睛道:“你敢走,走了就不准回來。”
        侯衛東冷靜地道:“阿姨,我和小佳說兩句話,可以嗎?”
        陳慶蓉故意冷著臉,點點頭道:“你們到裏屋去談吧。”等到侯衛東和小佳走到了裏屋,張遠征輕聲道:“這個小夥子看起來還不錯。”陳慶蓉瞟了一眼裏屋,見兩人將門關了,就道:“他比小佳要成熟,家庭條件也不錯。若是在沙州上班,我肯定不會反對,還要舉雙手贊成。”
        張遠征忍不住還是把煙抽了起來,陳慶蓉坐在沙發上,道:“你還是少抽點,天天在咳嗽。”張遠征見妻子反對得不厲害,就使勁地吸了兩口。
        陳慶蓉皺了皺眉頭,又道:“小佳表面溫順,脾氣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。只怕不會輕易分手,這幾天我們要把小佳看緊一些,免得她有過激行爲,你不要說過激的話,免得年輕人莽撞。”
        張遠征在廠裏天天跟機器打交道,對機器的熟悉程度遠遠高于對人性的了解,平時在家裏不太管事,他不在乎地道:“沒有這麽嚴重,我們不准他們來往,沙州和益楊隔得這麽遠,過幾天自然淡了。”
        陳慶蓉在丈夫面前,強硬的姿態終于松了下來,道:“只怕未必,侯衛東這人很硬,小佳性子也倔,要讓他們徹底斷開,還要費不少工夫,老頭子,這次你不要當甩手掌櫃,要幫著我多做小佳工作。”
        侯衛東進了裏屋,用背抵住房門,緊緊抱住了小佳。兩人口舌相依,抵死纏綿,更因爲小佳父母就在門外,侯衛東即將回益楊,這抵死的纏綿更顯得刺激。
        “你別走。”小佳眼中帶著些企盼。
        “你媽都下了逐客令,我臉皮再厚,也不好意思留在這裏。”侯衛東見小佳一臉幽怨,內心有些刺痛,寬慰地道:“我們兩人都要堅持住,困難是暫時的,面包總是會有的。”
        小佳擡起頭,看著侯衛東神情中透著些堅決,道:“我跟你到益楊去。”
        侯衛東抱著小佳,搖頭道:“若是你跟著我走,關系就徹底弄僵了,反而沒有退路,現在先把大家的情緒緩下來,再從長計議。”
        小佳眼中有一種豁出去的神情,在侯衛東耳邊:“你發誓,無論什麽情況,都不離開我。”
        “我發誓,我們永遠在一起。”
        
        陳慶蓉見兩人進了小屋許久都不出來,怕兩人出意外,走到門口,道:“小佳,快一點,再晚就沒有回益楊的車了。”
        
        等小佳收拾好,侯衛東堅定地道:“小佳,我們不能放棄,你等著我,我一定要想辦法來到沙州。”小佳對侯衛東充滿了信心,狠狠地點了點頭,道:“這裏收信不方便,還是按著老地方給我寄信。記住,兩天給我寫一封信,必須寫,不許偷懶。”
        兩人出了門,侯衛東心中只有堅強,沒有悲傷,臉上甚至帶著些微笑。
        走在大街上,赤裸裸的陽光從雲層俯沖而下,將大地籠罩。汗水將侯衛東的前胸後背全都打濕了,似乎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。
        客車緩緩開出沙州汽車站,侯衛東緊緊盯著窗外,幻想著小佳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街道上,向著自己微笑,朝自己揮手。結果很失望,街上人來人往,卻不見小佳的熟悉身影。當沙州市完全消失在一片陽光中,“相見時難別亦難,東風無力百花殘”。一句熟悉的詩句,從心底深處跳將出來。
        侯衛東只覺心中空蕩蕩無處著力。

       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4-28 23:13:22


        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原本想借宿1





        客車行走于大道上,漸漸地,沙州市的痕迹淡了,不時出現益楊縣的標語。
        下了客車,踏上了益楊熟悉的大街。侯衛東忽然發現,從沙州學院畢業以後,他在益楊就失去了立身之地。在學院之時,侯衛東和其他同學經常嘲笑沙州學院。可是離開了沙州學院給予的小床和課桌,他才發現益楊縣竟然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。
        這是一個城市最現實和最無情的地方,這也就是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家的原因。金窩銀窩,不如自己的狗窩,千百年的古訓樸實而深刻。
        在街道上茫然地走了一會,四年時間,侯衛東陪著小佳將益楊大街小巷逛得十分熟悉。這裏許多地方都能牽出他對小佳的回憶,以前常嘲笑小佳對逛街的癡迷。如今小佳遠在沙州,就算想陪她逛街也不可得。
        益楊大街上,很多商場都在放著同一首歌:“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,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,所有的愛情只能有一個結果,我深深知道那絕對不是我……”這首歌,侯衛東也聽過很多遍,當時覺得平常。可是今天,他仿佛被點了穴道一般,靜靜地站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,充滿著憂傷地聽著童安格溫柔成熟的歌聲。
        很久,他才從歌聲中清醒了過來。
        在益楊,最熟的人算是同一寢室住了四年的劉坤。在寢室裏,侯衛東和蔣大力時常厮混在一起,關系最鐵。與劉坤的關系相對就要差一些,不過兩人亦沒有沖突,關系還行。
        劉坤是寢室裏的獨行客,生活得很自我。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拿著梳子慢慢地梳理頭發,每天晚上熄燈以後,男生寢室通常都要講一些黃色話題。這個時候,他發言最爲積極,常常語出驚人。
        班上有一個女孩,長得實在有些醜。俗話說醜人多怪,這個女孩性格也格外古怪。一天晚上夜談時間,劉坤突發感歎:“她長得這麽醜,脾氣又怪,肯定嫁不出去,長期無人使用,說不定會生鏽。”
        此語一出,生鏽成了對醜女的代稱。比如在公共場合看見一個女孩長得不怎麽樣,法政系的男生會說:“這個女孩子長得很生鏽。”延伸出來,看到漂亮女生,就會一齊感歎:“真是光滑。”
        劉坤是沙州學院“生鏽”與“光滑”文化的創造者。可是這位口中英雄,在交女朋友上卻總是陰差陽錯。每到周五,他把頭發梳成周潤發式大背頭,到學院的三個舞廳晃來晃去。晃了四年,畢業之時還是光棍一條。
        分手時,大家互相留了家庭住址,侯衛東很輕易地找到了縣政府家屬院。院內綠樹成蔭,裏面的住戶全是益楊縣黨政機關幹部,俗稱爲“二縣府”。守門的大爺聽說是找六幢的劉坤家,態度立刻好了起來,道:“劉部長家就順著這條道走,六幢一單元五號,好找得很。”
        開門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子,她長相並不是特別漂亮。最大的特點是“白”,皮膚潔白而細膩,極有光澤,憑空給她增添了許多韻味。女子挺有禮貌地問道:“你找誰?”這女子相貌與劉坤八分相似,特別是皮膚和劉坤如出一轍。只是這等皮膚長在女子臉上,可以稱爲妩媚,而長在男子臉上,稍不留意,便被稱爲小白臉。
        侯衛東知道劉坤有一個姐姐在銀行上班,眼前這個女子肯定是劉坤姐姐,彬彬有禮地道:“劉姐,你好,我是劉坤的同學侯衛東。”
        那女子正是劉坤的姐姐劉莉,她聽說過侯衛東的名字,便對著屋內喊了一聲,道:“劉坤,侯衛東找你。”
        屋內響起了一陣踢踏的拖鞋聲,劉坤從裏屋走了過來。他在家裏穿了一件短襯衫,頭發似乎還有些摩絲,顯得又光又亮,他驚奇地道:“侯衛東,你今天不是到沙州去了?”
        侯衛東不想將他的狼狽事告訴給劉坤,道:“我明天想到人事局去一趟,看分配方案定下來沒有。”
        劉坤站在門口,道:“應該沒有這麽快,聽說要7月中旬才有結果。你不是要去見小佳的爸爸媽媽,是不是他們不同意你們的事情。”
        “工作沒有落實,哪裏有心情去談這些事情。”
        1993年7月1日,對于侯衛東來說是一個難以忘記的日子。上門相親被拒,從沙州市到益楊縣走了一個來回,整整坐了六個多小時的汽車,讓他臉上竟有了淡淡的風沙之色。
        對于劉坤來說,7月1日是舒適的一天。他坐著小車從沙州學院出來,中午被爸爸的同事請去吃了一頓大餐。晚上一家人又出去吃了一頓,慶祝他從沙州學院畢業。
        兩相比較,劉坤更顯得頗爲滋潤。
        進大學之初,由于父親是益楊縣委常委、宣傳部長,劉坤到校時有著很強的優越感。不久以後,他的優越感被侯衛東的光芒所粉碎。侯衛東在學院拿過四次一等獎學金;是院、系兩級學生會幹部;是爲數極少的學生黨員;還將生物系系花張小佳追求到手。這些輝煌使劉坤的心情黯淡了四年。
        大學畢業以後,劉坤的優越感再一次回來了。
        劉莉在屋內道:“你們兩人怎麽在門口站著說話,進來坐。”
        劉莉家是三室一廳,客廳還兼飯廳的功能,足足有三十個平方。侯衛東見識過小佳客廳裏的狹窄,見到這個大大的客廳,暗道:“沙州有什麽了不起,一家人還不是那樣擠在一起。”
        “喝茶,這是青林鎮茶場送來的好茶,五十塊錢一兩。”劉坤遞給了侯衛東一個白色細瓷茶杯,便坐回在沙發上,把電視打開,隨意地“叭、叭”按著遙控,有一句無一句與侯衛東聊著天。
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4-29 21:22:09

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原本想借宿2





        在侯衛東內心深處覺得劉坤不如自己優秀,他們兩人的交往中,侯衛東心理上隱隱占著優勢。今天劉坤不冷不熱的表現,讓他覺得很是別扭。
        電視是一些很無聊的廣告,不痛不癢,不鹹不淡。
        劉莉從冰箱裏拿出一塊西瓜,切成巴掌大的薄片,插了一些牙簽,對侯衛東友好地道:“請吃西瓜。”
        劉坤道:“這是金灘鎮送過來的,新二號瓜,味道很不錯的。”
        侯衛東不願意在劉坤面前顯得太拘束。他用牙簽穿了一片,對劉莉道:“謝謝劉姐。”
        “不要太客氣了。”劉莉搶過劉坤手中的遙控板,按了幾下,電視裏就傳出了《新白娘子傳奇》的主題歌:“千年等一回……”她優雅地跷著二郎腿,小腿跟著電視裏的歌聲輕輕地抖著。看了一會電視,隨口問侯衛東:“你分到哪裏?”
        益楊黨政幹部考試有十個名額,結果有三百多應屆畢業生參加考試。侯衛東考了第二名,成績相當不錯。他盡量平淡地道:“我參加了益楊黨政幹部考試,明天准備到人事局報到。”
        劉莉很熟悉這次縣裏黨政幹部考試,聽到侯衛東考上了,有些意外地看了劉坤一眼,“侯衛東考上了,怎麽沒有聽到你說過。”
        劉坤沒有回答,專心地啃西瓜。
        劉莉言猶未盡,道:“一個班的同學,侯衛東考入前十名,你才考一百六十名,真不知道你在學院學了些啥子。”
        劉坤剛才在裝深沈,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,不高興地道:“我不想到鄉鎮去工作,成天跟農民打交道,又髒又臭。”
        劉莉反駁道:“爸爸在鄉鎮幹了十多年,什麽時候聞到他身上的臭味。當年全家在鄉鎮的時候,你天天在山坡上跑,和農村小孩一樣。現在進了城就忘了本,看不起鄉鎮了。”
        “這次黨政考試前十名,已經進入了組織部的梯隊,多少人都想進入。劉坤你不要說大話,明明沒有考好,還要找客觀原因,以後工作了,要腳踏實地的,好好向侯衛東學習。”
        劉莉屬于伶牙俐齒的女孩,和弟弟爭論起來,就如機關槍一樣響個不停。兩人又爭了幾句,劉坤漸漸紅了臉,如鬥雞一樣,眼看著就要發作了。
        姐弟倆的爭執,讓侯衛東很是尴尬。
        這時,傳來了門鎖的響聲,走進來一對中年夫婦。中年男子架著一幅金絲眼鏡,身穿白短袖,不胖不瘦,臉色黝黑,很是幹練。而中年女子皮膚很白,頭發燙成大波浪,這是益楊當前最流行的發式。
        劉坤的爸爸是縣委宣傳部長劉軍,他爲人挺謙和,見屋裏有客人,一邊換鞋子,一邊問道:“你是劉坤的同學。”
        侯衛東連忙道:“劉叔叔,你好,我是劉坤的同學侯衛東。”
        劉莉嘴快,道:“侯衛東也參加了黨政選拔考試,考得不錯,進入了前十名。”
        劉軍臉色沈了下來,指著劉坤道:“你搞什麽名堂,才考一百六十名,真是給我丟臉。”
        劉坤臉色極爲難看,道:“爸,我好歹也考上了大學,怎麽給你丟臉了。柳叔叔的兒子還不如我,當了幾年兵,還不是灰溜溜回來了。”
        劉莉接口道:“當兵又怎樣了,我看著順眼。”柳明楊是縣委常委、組織部長,他的兒子柳江濤和劉莉一班。成績一般,高中畢業就參軍入伍,退伍後分到了縣建委。兩人如今已確立了戀愛關系。劉坤話鋒直指柳江濤,劉莉自然不同意。
        劉軍又問:“你考了多少名?”
        “第二名。”
        “恩,不錯。”
        劉坤媽媽換了鞋子,走到客廳。她保養得極好,徐娘半老,風韻猶存,用牙簽挑起一片西瓜,自顧自地吃了兩塊,才對劉軍道:“讓你早點回來,就知道喝酒,看嘛,白娘子都演了半集了。”
        劉軍繼續親切地和侯衛東談話:“你到哪個鎮落實沒有?鄉鎮很艱苦,要有心理准備,特別是青林、吳灘等鎮,距離遠,交通不便,工作任務很重。”
        侯衛東對鄉鎮生活根本沒有概念,道:“參加考試時就明確了要到鄉鎮鍛煉,既然下鄉鎮,條件肯定就沒有城裏好。”
        劉坤媽媽不以爲然地道:“小坤沒有考上,也是一件好事,分到了鄉鎮,也不知何年何月能調回。若是分到青林和吳灘,進趟城要坐兩、三個小時,到時哭都來不及。”她說這話時,充滿了居高臨下之態,沒有考慮到侯衛東的感受。
        “話不能這樣說,鄉鎮鍛煉人,縣上的領導哪一位沒有在鄉鎮當過一把手。”劉軍鼓勵道:“侯衛東到了鎮上要好好幹,組織上對你們這一批幹部寄予了厚望。這也是沙州曆史上第一次公開選拔後備幹部,以前沒有,以後也難說,要珍惜這個機會。”
        “到了鄉鎮,能否回來說不定,我家小坤不稀罕。”劉坤媽媽極爲護短,聽說侯衛東考了全縣第二名。她心中沒來由就有些不滿,句句話都說給侯衛東聽。
        劉坤媽媽毫不留情面的話,就如鞭子抽在侯衛東臉上。
        坐了一會,侯衛東起身告辭。他剛剛從學院畢業,還沒有住旅館的習慣,找到劉坤,其實是想在他家住一晚上。可是見到劉坤家人之後,便打消了住在劉坤家的想法,決定去住旅館。
        劉坤穿著一雙拖鞋送到了“二縣府”大院。
        到了院門口,劉坤停了下來,道:“畢業以後,就不能同以前那樣天天見面了,今晚就住在我這裏,我們哥倆好好聊聊。”
        侯衛東道:“我哥出差到益楊來辦案子,約好了等一會見面,我們以後都在益楊工作,不愁沒有機會見面。你回去吧,改天再聊。”
        “如果真的有事,我就不留你了。分配結果出來以後,跟我聯系。”劉坤突然神秘地道:“給你說一個事,這事情你要保密,不要給任何人說。我的工作已經落實了,分在縣政府辦公室。以後你到了鄉鎮,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,盡管給我說。”
        路燈透過樹葉,一些斑點落在了劉坤的臉上,一團黑,一團亮。侯衛東忽然對劉坤産生了一種陌生感。離開了學校,劉坤身上多出來說不清道不明的優越感,這個優越感在學院之時深藏在內心深處。條件一旦成熟,不知不覺地溜了出來。
        走出了“二縣府”大院,侯衛東一直沒有回頭,等拐了一個彎,他才飛快地回過頭去,二縣府已經隱入黑夜之中,就如一個黑沈沈的怪獸。
        侯衛東坐車到了沙州學院招待所,睡在熟悉的環境,他躁動不安的心才漸漸平靜了下來。
        當夜,無夢。

        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5-1 00:10:21

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初识机关作风





        益楊縣人事局在縣政府三樓。在沙州學院讀書之時,侯衛東哪裏瞧得起小小的縣政府。可是真的走到了縣政府大院,四方形的灰色建築、紅色的國徽、飄揚的紅旗,讓他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,口也有些發幹。
        “人死卵朝天,都是人,我怕什麽。”給自己打了氣,侯衛東擡頭挺胸朝縣政府走去。走到門衛處,他眼都沒有朝那邊望一下,守門的保衛有三個,都是三十多歲樣子。他們沒有理睬侯衛東,跟在侯衛東身後不遠是兩位穿著老舊、神情猶豫的中年人。他們剛走到門口,一位門衛便走了出來,用嚴厲的聲音道:“你們找誰,先在這裏登記。”
        侯衛東回頭看了一眼,兩位中年人已經乖乖地站在保衛室的門口,如等著受審的犯人。
        到了三樓人事局,侯衛東看著一排辦公室,顯得有些迷惑。他觀察了一會,來到了寫著“辦公室”的房間,走了進去。
        局辦公室有兩張桌子,一張桌子後面坐著一位年輕人。從氣質來看,侯衛東估計他也是這兩年的畢業生。另一張桌子後面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同志,挺認真地看著報紙。
        幾個辦事的都集中在年輕人桌子前,年輕人一邊問話一邊在紙上寫著什麽,侯衛東見年輕人一時完不成,來到了女同志的桌前,問道:“同志,問一個事。”
        那個女同志頭都沒有擡,仍然盯著報紙。
        “畢業生分配的事情,請問找哪位同志。”侯衛東又問了一句,那位女同志把報紙翻過來又看了一下。這才擡起頭,用手指了指年輕人,道:“你問他,這事我不知道。”
        侯衛東碰了一鼻子灰,來到年輕人面前等著。過了一會,才輪到了他,道:“你好,我想問問畢業生分配的事。”那個年輕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扭頭指了指那位女同志,道:“我手裏有事,你去問姜主席。”
        被稱爲姜主席的女子臉色有些潮紅,想來正是更年期,聽到年輕人把事情推給了自己,不耐煩地道:“我只管接收文件,來人來訪是由你負責。我是要退休的人了,你何必把事情推給我。”她把報紙朝桌上一扔,氣沖沖地出去了。
        社會上總把麻木、呆板、傲慢的臉稱爲衙門臉,侯衛東也常常聽到這種傳言。以前他還不以爲然,認爲這說法有些誇張,此時人事局辦公室情形,生動地給他演示了什麽叫做“門難進、臉難看、話難聽、事難辦”。
        他在心中暗道:“熱情、周到、廉潔是幹部的基本素質。以後我當了官,一定要改變這種情況。”理想終歸是理想,現實是侯衛東必須要在益楊縣人事局把手續辦完。
        年輕人將眼鏡取下來,用絨布細心地擦了擦,看著姜主席的位置,含沙射影地道:“有些人,屁大的事情都不會做,成天只會鬧待遇、漲工資、搶房子,這大鍋飯早就應該砸了。”發完牢騷,他扭頭向門外看了一眼,問侯衛東,“你有什麽事情?”
        “我是沙州學院今年畢業的,通過了益楊黨政幹部選拔考試。想問問,什麽時候報到。”
        年輕人態度稍好了一些,“原來是這事,這件事情你到隔壁綜合幹部科,找朱科長。”
        一句話的工夫,讓侯衛東等了近半個小時。他火氣騰騰直往上冒,可是卻沒有辦法發泄出來,因爲從嚴格意義上來說,對方並沒有錯誤。
        來到了綜合幹部科,這裏人更多。侯衛東等了一個小時,才看到有一張桌子空了出來,上前道:“同志,你好,我是沙州學院的畢業生,通過了益楊黨政幹部選拔考試,請問什麽時候報到。”
        遞上了相關證明,禿頂的中年人仔細看了看,又從抽屜裏抽出一張表,看了看,道:“侯衛東,考得不錯嘛。”侯衛東見朱科長態度和藹,不禁生出幾分好感:“科長畢竟是科長,水平比辦事員高,態度也好。”
        朱科長慢條斯理地道:“你們的分配方案還沒有最後確定。7月15日,你再來一趟。”
        “謝謝朱科長。”侯衛東見中年人說話和氣,又得到了還算滿意的回答,也就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。出了益楊縣人事局,便坐車回到了家鄉吳海縣。
        7月15日眨眼就到,侯衛東一大早就坐客車趕到了益楊縣。有了上一次的經驗,侯衛東輕車熟路地找到腦袋有些光禿禿的人事局朱科長。
        朱科長從辦公桌裏拿出來一本冊子看了一會,道:“分配方案還沒有定下來,你7月25日來報到。”這一段時間,恰逢大學畢業生安置以及鄉村教師民轉公的問題。他忙得頭昏腦漲,完全忘記了曾經讓侯衛東7月15日來報到。
        侯衛東想起上一次的經曆,看了一眼朱科長桌上的電話,小心翼翼地道:“朱科長,我家住在吳海縣。來一趟不方便,能否給我一個電話號碼。”
        朱科長接電話也接怕了,聞言不耐煩地道:“給你說了25號,你到時來就行了。圖方便,到吳海去工作,用不著到益楊來。”說完,他低著頭去看報表,不再理睬侯衛東。
        人在屋檐下,怎能不低頭。侯衛東強忍著氣,灰溜溜在走出了人事局大門。走到了一樓,恰好見到劉坤提著公文包走了過來。他穿著短袖襯衣,頭發梳得一絲不苟,比在學院時成熟許多。看到了侯衛東,在樓道口停了下來,道:“侯衛東,你分到那裏?”
        “分配方案還沒有定下來,讓我二十五號再來。”
        劉坤取下腰上的BP機,看了看時間,道:“我到府辦綜合科上班了,綜合科真不是人幹的事,事情成堆。這BP機是科裏給我配的,方便聯絡,科裏的人,一人一個,每個兩千多元錢。”他說得平常,可是語氣中的炫耀卻是鐵門板也擋不住。
        “你在這裏等一會,我幫你去問問朱科長?”劉坤看著侯衛東灰頭灰腦的神情,心中快意無限,主動幫忙。
        “恰同學少年,風華正茂;書生意氣,揮斥方遒”。這句詩將少年人的心態刻畫得淋漓盡致,侯衛東在學院時也曾經豪情萬丈。可是當他站在縣政府看著行色匆匆的官員們,往日的自信不知不覺中坍塌了一角。
        侯衛東站在底樓如影子一般,沒有人瞧他一眼。他索性背對牆,假裝看牆上的宣傳照片。
        門外響起了幾聲長長的喇叭聲,縣府大院來往的車輛很少長鳴喇叭,即使要鳴也只是短短數聲。這幾聲長長的喇叭聲預示著不同尋常的車輛進了縣府大院,侯衛東好奇地回過了頭。
        一輛黑色轎車開進了政府大院子,在大樓門口穩穩地停了下來。前門飛快地下來一人,提著一個黑色提包,拉開後車門,恭敬地等著車裏的人下來。
        車上下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,身體微微發福,皮鞋油亮,很有氣度地走了過來。好幾個幹部模樣的人停了下來,靠在牆邊,面帶微笑,身體微微彎曲,恭敬地道:“馬縣長好。”
        等到侯衛東想起來人正是益楊縣縣長馬有財。馬有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道口,侯衛東真切地感到縣長真是一個大人物,而揮斥方遒的同學們才是真正的少不更事。低頭看著滿是泥垢和灰塵的皮鞋,自慚形穢之情油然而生,他突然覺得心中發虛:“在縣長面前,大學畢業生多如牛毛,我又算什麽?”
        過了幾分鍾,劉坤下了樓,道:“我去問了朱科長,他說分管組織人事的趙林副書記出差去了,分配方案定不下來。”
        聽到朱科長沒有說謊,侯衛東心氣稍平,問道:“不知趙書記什麽時候回來。”
        劉坤搖頭道:“趙林副書記是縣委的,我在政府綜合科上班,對趙書記的行程我不清楚,抽空去問問周秘書。”他又取出BP機看了一眼,道:“我手頭有事情,等一會要陪李縣長去接待臨江縣客人。就不請你到辦公室坐了,改天我們同學抽時間好好聊一聊。”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5-3 19:11:01

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偶遇两个女人1






        離開了縣政府大院,侯衛東不想在益楊縣城裏停留。他到車站買好了回吳海的車票,然後順著街道來到以前與小佳常去的刀削面館。
        剛在面館坐下,聽見脆生生的一個女聲招呼:“侯衛東。”侯衛東回頭,意外地見到了小佳的室友段英。段英是小佳一個寢室的好友。在學院之時,他們經常一起玩,互相很熟悉。
        小面館不過五張桌子,此時正是午餐時間。每張桌子都有流著汗水的人,一片“呼哧、呼哧”的聲音如被驚起的鷗鹭。
        段英仍然沈浸在失戀的情緒之中,對小佳的愛情自然就很關注,道:“7月1日那天,你跟著小佳到了沙州,他的父母同意你們嗎?”
        侯衛東苦笑道:“遇到了堅決反對,我們兩人正式轉入了地下活動。”
        “以前聽師兄師姐們說,畢業是愛情的墳墓,我不相信,現在落在自己身上,終于相信了。”
        “但是我不服輸,我更相信事在人爲。”侯衛東一邊吃著面,一邊用堅定的語氣給自己打氣。
        段英歎息一聲。
        吃完面,出門之時,段英看著毒辣的太陽,道:“你是兩點的車,現在才十二點半。時間還早,太陽這麽毒,你到我屋裏坐一會。”
        “你屋裏?”據侯衛東了解絹紡廠裏的女工都是住廠區裏的集體宿舍,只有廠級領導和主要的中層幹部才有資格住進縣城裏修的家屬院。聽到段英說她的屋子,很有些奇怪。
        段英解釋道:“我有一個表姐以前在益楊工作,現在調到沙州去了。她有一個小房間,就在前面那幢樓,借給我暫住。”又道:“我在絹紡廠技術室上班,平時沒有什麽事情,今天輪到了我休息。”
        沙州地區氣候適宜桑樹生長,吳海、益楊、臨江、成津等幾個縣都將蠶桑産業作爲支柱産業。每個縣都建有絹紡廠或是絲廠,效益都還不錯,侯衛東的二姐侯小英就在吳海縣絲廠做財務,姐夫在廠裏跑銷售。
        來到絹紡廠的小屋,段英首先將屋角電風扇打開。。
        侯衛東打量著房間。這是一室一廳的舊房子,牆壁已有些灰色,貼了幾幅《新白娘子傳奇》的劇照。還有一些女孩子喜歡飾物,加上牆上花花綠綠的衣服,舊房子頓時給人一種女孩子閨房的溫馨感覺。
        段英倒了一杯果汁,道:“我才搬過來,條件差些。明年爭取買一個冰箱,到時就可以喝冰凍果汁了。”
        “我什麽時候能在益楊有一間房子,就心滿意足了。這一段時間讓我感覺如流浪兒一樣。”侯衛東慢慢地喝了一口果汁,酸酸甜甜,十分好喝。
        “你進了政府機關還有希望,廠裏是死水微瀾,看不到一點希望。”
        “絹紡廠的效益還不錯,你不太滿意?”
        “我的父母是臨江縣陶瓷廠的工人。這幾年效益不好,廠子倒閉了,我才上班,估計也很快要加入破産大軍。”段英神情一片落寞,進了裏屋換了一身薄絲衫。這種薄絲衫是居家時常穿的衣服,也是絲廠、絹紡廠的福利,二姐侯小英在家裏也穿這種薄絲衫。
        “我也感到壓力很大,到了鄉鎮以後,如果短期之內不能調進縣城,事情很麻煩。而到了縣城以後,能否調到沙州更是未知數。”
        “你能力這麽強,肯定很快就能在益楊縣打出一片天地。到時找機會調到沙州去,他們就沒有反對意見了。”在段英心目中,侯衛東根本不可能調到沙州去,她所說都是安慰他的假話。
        侯衛東告辭之時,段英用袋子裝了幾個蘋果,道:“車要開好幾個小時,裝幾個蘋果在車上吃。”
        
        7月25號,侯衛東在十一點到了益楊縣人事局。誰知朱科長開會去了,無奈之下,他來到附近郵局。坐在郵局長椅上給小佳寫了一封信,這一封信他整整寫了一個小時,滿滿十二頁。講了到人事局報到的遭遇,盡述相思之苦。
        下午兩點鍾,侯衛東再到人事局。綜合幹部科沒有開門,他站在外面等了十多分鍾,一位中年人走了過來,見到汗流滿面的侯衛東,停了下來問道:“你來辦事嗎?”
        侯衛東看此人很有官氣,道:“我到人事局報到。”
        中年男子推開了綜合幹部科的大門,隔著一道門,裏面是清涼世界,外面烈日炙人。六、七個工作人員坐在一起吹牛,辦公室被稱爲姜主席的中年婦女正“哈、哈”笑著,他們見中年男子進了門,同時閉了嘴。
        朱科長站起來道:“趙書記,請坐。”
        中年男子道:“縣裏財政緊張,除了縣領導以外就只有組織部和人事局配有空調。這是縣委對我們組織人事部門的厚愛。以後空調開起的時候,不准把門徹底關死,辦事群衆在外面等得滿頭大汗,你們關起門享受,傳出去丟了人事局的臉面。”
        朱科長解釋道:“趙書記,我們在討論民辦教師轉公的事情。”
        趙林語重心長地道:“你們是窗口部門,注意這些細節問題,否則會影響政府形象。”
        等到趙林離開,朱科長舒了一口氣,問道:“你是趙書記的熟人?”侯衛東原本想否認,可是看著辦公室幾人的神情,靈機一動,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。
        朱科長熱情地問了侯衛東情況,道:“這批公招生分配方案已經下來了,全部下鄉鎮,我看看你是哪個鄉鎮。”他翻到了一張表,找到侯衛東的名字,驚異地道:“青林鎮?”他拍了拍侯衛東的肩膀,道:“青林鎮是益楊最遠的鄉鎮,每天只有一班客車,去一趟要三個小時。只要趙書記同意,完全可以想辦法幫你調到近一點的鄉鎮。”
        侯衛東心道:“我哪裏認識這個趙書記。”口裏道:“反正都是鄉鎮,都差不多,艱苦的鄉鎮更加鍛煉人。”
        朱科長拿了一張表,道:“你填一下表格。”然後吩咐道:“小李,幫著侯衛東跑下手續。”
        人熟確實好辦事,在綜合幹部科小李的幫助下,不到半個小時,走了四個部門,侯衛東輕易地就辦完了所有手續。
        侯衛東遞給小李一枝煙,點上火道:“李科長,謝謝了。”
        小李長著一口用煙和茶共同作用的黑牙,道:“我只是小辦事員,哪裏是什麽科長。手續齊了,你可以到青林鎮去報到。”說完,他壓低聲音,一付老朋友的神情,道:“如果趙書記能送你下去,或是讓組織部派個副部長送你下去,以後在青林鎮日子就好過。”
        侯衛東感激地道:“謝謝李科長了。”對于小李的提醒,他並沒有往心裏去。
        離開了人事局,侯衛東到糧站辦了糧油手續。此時還不到三點鍾,他陷入了兩難境地:手續上說明五日內報到有效,但是到青林鎮聽說要三個小時。今天趕過去,已是六點多鍾了;青林鎮已經下班了;可是若坐車回吳海縣,往返起來實在費力。
        侯衛東坐車到了沙州學院招待所,登記了住房,然後在房內睡了一個好覺。黃昏,他才到校園小食店去吃晚飯。
        學院已經放假,少數留在學院的學生在院內逛蕩。走在校院裏,景物依舊,侯衛東卻失去了學生時代的感覺。在熟悉的小食店要了回鍋肉和炒白菜,外加兩碗白飯。裏面有幾位學生在喝酒,喝到興奮處,一人道:“院後門開了一個小舞廳,環境不錯,我們去跳舞。”幾個學生都響應著。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5-6 00:33:55

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偶遇两个女人2






        吃完飯,侯衛東又有校園的湖堤岸上轉了一圈。興致索然之下,突然想起了小食店學生的話,出後門,很快就找到了那個舞廳。
        舞廳門票三元,設施比學院舞廳好得多。舞池不大,頂上挂著好幾個旋轉燈頭。六個樂手正在賣力地演奏著,來自樂隊的音樂與錄音機音樂確實大相徑庭,現場感和穿透感不可同日而語。
        舞廳裏面至少有一半都是留校學生,多數有固定舞伴。侯衛東只是爲了混時間,點燃紅塔山,站在黑暗處慢慢地抽著,音樂響動,煙頭忽明忽暗。
        幾曲之後,侯衛東目光被角落的一位長頭發女子吸引。長發女子挺漂亮,拒絕了好幾位男士的邀請。等到又一曲音樂響起,他神差鬼使地走到她身邊,那女子擡頭看了一眼邀請人,稍稍猶豫,還是站了起來。
        兩人隨著音樂翩翩起舞,居然配合得天衣無縫。
        侯衛東在高中練過田徑,身體協調性很好,曾被系裏推薦,接受了音樂系舞蹈老師的培訓,代表法政系參加過學院的交誼舞比賽。經過培訓以後,侯衛東反而很少跳舞。跳舞是一種享受,遇上笨拙的舞伴純粹是受折磨。
        見白衣女子跳得不錯,侯衛東加大了難度。隨著節奏在場中靈活穿梭,兩人見縫插針,全場飛旋。一曲終,他贊了對方一句,“你跳得真好。”那女子臉上有些汗珠,禮貌地道:“是你帶得好。”
        兩人都沒有坐回位子,挺有默契地等著下首舞曲響起。
        當下一曲音樂響起的時候,侯衛東將長發女子帶入了舞池。這一曲仍是快節奏,兩人旋轉起來,竟如配合很久的舞伴。侯衛東由衷地贊道:“你是和我配合得最好的舞伴,跳起來行雲流水,是真正的享受。”
        那女孩子很有教養地道:“你跳得很紳士。”
        長發女子有一米六五左右,不過二十出頭,五官精致,鼻頭稍稍有些翹。一頭飄飄長發,是一位漂亮而又氣質不俗的美女。
        第三曲是一曲慢舞,前台響起了“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,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……所有的愛情只能有一個結果,我深深知道那絕對不是我”的傷感歌聲。
        侯衛東和長發女子輕輕滑進了舞池,剛到舞池中央,燈光暗了下來。一個低沈的男低音道:“現在是柔情十分鍾,請先生們女士們盡情地沈浸在音樂和舞蹈之中。”話音剛落,燈光竟然大部分熄掉,只在進門處有一盞昏暗的頂燈。
        伸手不見五指,這舞也就沒有辦法跳了。隨著憂傷的歌聲,侯衛東帶著長發女子輕輕地搖動著。歌廳裏的男歌手,聲音頗有磁性,一首情歌,帶著一股淡淡的憂傷直入心肺,攪得侯衛東痛楚無比。
        就這樣搖啊搖,忽然被人一撞,兩人身體貼在了一起。雖然很快就分開,侯衛東還是感受到溫潤身體傳來的熱量。他人年輕,身體反應很靈敏,輕微刺激就有了反應,他將屁股往上翹了翹,盡量與女子保持了距離。那位長發白子很有教養,氣質不俗,若是讓那處抵住了女子,這是對她的亵渎。
        第二首情歌是《水中花》,“淒風冷雨中多少繁華如夢,……我看見水中的花朵,強要留住一抹紅。”隨著歌聲,兩人停止了移動,站在舞池中間,身體隨著音樂輕輕地搖啊搖。
        再一首歌曲響起,同樣是熟悉的旋律和歌詞:“愛一個人可以愛多久……你的諾言像顆淚水,……花瓣雨飄落在我身後。”
        隨著歌聲,長發女子將額頭依在了侯衛東的肩上。這位女子的氣味與小佳相比區別很大,若用花來比較,小佳是茉莉花,而這長發女人就是一朵玫瑰。香型不一樣,同樣很迷人。
        她的眼淚已將侯衛東的肩膀全部打濕。侯衛東知道這位長發女子肯定遇到了傷心事情,而這個年齡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失戀。他對失意人有天然的好感,本來想說兩句安慰的話,可是此時無聲勝有聲,說話會破壞了氣氛。兩人默默地相擁,共同沈醉于輕曼的音樂之中。
        柔情十分鍾結束之後,燈光依次地亮了起來。雖然依然昏暗,可是比剛才亮了許多。兩人站在原地分開,長發女子臉上猶有淚痕,她迅速扭過頭,用手背揩了揩淚水。侯衛東站在一旁,用眼角余光瞟見了她這個動作,只是裝作不知,就這樣站著。
        音樂再響時,侯衛東又發出邀請,誰知長發女子低聲道“謝謝你了。”說完,轉身就朝舞廳外去走。
        侯衛東身體一動不動,如被孫悟空的定身法定住,目光追隨著在人群中顯得孤寂的長發女子。長發女子走到門口時,頂燈將她的身影顯現出來。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,似是尋找著什麽。這時頂燈上的一道亮光閃過,侯衛東眼睛一花,等到他再次凝神之時,長發女子已經不知所蹤。
        長發女子離開了,侯衛東也就失去了繼續跳舞的興趣。他在蠕動的人群中穿梭著,離開了舞廳。
        外面的世界和舞廳相比就是現實的世界。舞廳沒有散場,幾個做冷飲的攤點,冷清清沒有一個顧客。攤主都是附近居民,有氣無力地守著這個攤子。看到侯衛東出來,都充滿希望地看著他。
        從後門進入了學院,雖然是一牆之隔,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。學院的植被蔚然已成,茂盛而充滿著生機,在這燥熱的夏季夜晚快速地生長著,林間有相戀的情人偎在一起,這些選擇留下來的情人們,都有著各種各樣的原因,侯衛東默默地想道:“畢業以後的事情真是說不清,趁著能夠在一起,就應該好好地愛一場。以後回想起青春的日子,也就有個念想。”
        到了一處大樹前,侯衛東又想到了曾經和小佳一起流連于此的情景,他不禁暗自詢問自己:“我是花心蘿蔔嗎,爲什麽今夜面對著這個長發女子,會怦然心動?”
        侯衛東扪心自問,他無時無刻地想著小佳,而且思念隨著離別時間的增強而愈發濃重,卻並不妨礙他與這個女子相擁在一起。小佳常說:“男人的心可以分爲幾塊,送給不同的人。而女人的心卻是實實在在密密實實的一個整體,給了一個人,就很難容得下其他的人。”
        侯衛東疑惑地想:“難道小佳所說都是真的。”
        在招待所不遠處,開著一個小書店。這是學院爲了照顧那些沒有工作的教師家屬,特許在校園內開的商店。侯衛東十分熟悉這些小店,他一眼瞧見了自己常去的小書店裏,依然如往常一般飄著燈光。
        進了書店,老板娘不在,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守在店裏。看到有人進來,不招呼,自顧自地拿著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。
        侯衛東在書店裏翻看了一會,又進來一人,在文學哲學類書櫃前停了下來。他不經意轉過頭,發現此人居然是副院長濟道林。
        “濟院長,您好。”
        濟道林身穿一件質地極佳的真絲短袖,他看了一眼侯衛東,有些奇怪地問道:“侯衛東,怎麽在這裏?在哪裏工作?”
        侯衛東沒有想到濟道林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,不禁受寵若驚,簡要地說了近況。
        “青林鎮,這個鎮我去過,很艱苦,你要有思想准備。”濟道林緊接著又道:“看問題要一分爲二,最艱苦的地方往往有著特殊的機遇。只要用心把握,用心體會,一定會有收獲。”
        他從書櫃裏抽出了一本書,道:“你是到鄉鎮去工作,這本路遙的《平凡的世界》,很適合你閱讀,我送給你作爲禮物。”
        意外地收到了濟道林的禮物,侯衛東心情很是激動。將濟道林送出了書店,拿著《平凡的世界》,回到了招待所。
        他翻閱了幾章,誰知一下就讀了進去。到晚上兩點,才合上了書。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5-6 21:38:57

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青林山的酒规矩1


        


        這一夜,侯衛東夢見小佳,還夢見了那個神秘的長發白衣女子,甚至還有段英的片段在腦中閃現。他最終在夢中選擇了小佳,兩人不顧一切地抱在了一起。
        到了車站,找到開往青林鎮的客車。侯衛東暗吸一口氣,這輛車是整個益楊汽車站最髒的一輛車,而且是先上車再買票。
        車上堆滿了各種貨物,過道上放著好幾個竹筐。竹筐旁邊有兩台小農機,機油黑膩膩的發亮。侯衛東小心地避讓著,還是將衣服弄髒了。發車之時,車上擠滿了人和貨物。
        走了一個小時,乘客的衣服越來越爛,越來越髒。滿車都是帶著粗話的談笑聲,還有十幾只鴨子在車窗外“呱、呱”地叫著。
        又走了一段,路越來越爛,一個坑接著一個坑,大坑套著小坑。客車如在在舞廳跳舞一樣,東搖西晃,侯衛東的衣服已經與竹筐和機械進行了無數次親密接觸。
        三個小時以後,終于到了一個破破爛爛的小鎮。站在小鎮中間,一眼可以將小鎮盡收眼底。雖然知道鄉鎮條件差,侯衛東心裏還是有掩飾不住的失望。爲了穩定情緒,他取出最後一支紅塔山,站在街道抽了起來。
        一輛黑色桑塔納開了過來,侯衛東沒有想到這個小鎮還有桑塔納,趕快避到了一邊。迎風而起的灰塵將他包得嚴嚴實實,如洗了一次灰塵桑拿。他摸了摸臉,只覺觸手處全是沙塵,用手使勁搓了搓臉頰,一會工夫就搓出來一根又一根泥條。他挺了挺胸膛,朝著桑塔納出來的方向走去。
        他估計得沒有錯,小車過來的地方應該是鎮政府。走到鎮政府大院前面,遠遠地就看到了幾塊牌子。最醒目的就是“中共益楊縣青林鎮委員會”、“益楊縣青林鎮人民政府”這兩塊牌子,旁邊有人武部、紀委和人大主席團的牌子,院子角落還立著一塊冷冰冰的牌子——青林鎮警察局。
        侯衛東站在外面看了一會,找到了黨政辦公室。
        黨政辦公室裏放著四張桌子,十幾個村民圍在一張桌子前,似乎在辦理公務。一個胖胖的女子坐在桌上前發呆,另外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在打電話,“晁鎮長,趙書記在縣裏開會,今天下午的會就改在明天上午十點,地點不變,中會議室。”
        這名男子打完電話,一屁股坐了下來。藤椅一條腿用布條纏了起來,隨著男子的體重,藤椅“嘎吱”響了一聲,被壓得彎起來,似乎馬上就要散掉。
        侯衛東走到那名男子跟前,道:“同志,你好,我是來報到的。”說著把人事局的相關證明遞給了那名男子,那名男子把證明接了過來,擡頭審視著侯衛東,道:“你報什麽到?”
        “我分到益楊政府,今天來報到。”
        那名男子笑道:“是今年分來的教師嗎,你到教辦去報到。”
        侯衛東解釋道:“我分到鎮政府,這是人事局的介紹信。”
        中年男子瞟了一眼介紹信,問胖女子道:“沒有聽說要進人,是不是?”
        那個胖女子搖頭道:“唐主任,聽說鎮中分了幾個教師來。”她好奇地看了侯衛東一眼,道:“這是黨政辦唐主任,如果政府要進人,他肯定知道,你是不是弄錯了?”
        侯衛東再次解釋道:“唐主任,我是沙州學院法政系畢業生,分配到青林鎮政府,這是人事局的介紹信。”
        唐樹剛這才把人事局的手續看了一遍,他道:“怪事,怎麽我不知道這件事情。”
        侯衛東摸出沙州學院的畢業證和參加益楊縣黨政考試的分數單,道:“我參加了這次益楊縣黨政幹部選拔考試,考過了,被分到青林鎮。”
        唐樹剛仔細看了一眼人事局的印章,道:“這介紹信是真的,這事奇怪了,你坐一會。小楊,給他倒杯水,我去問問。”
        小楊一邊泡茶一邊自我介紹:“我叫楊鳳,你以後叫我楊姐。青林鎮的公路被重車壓得到處是坑,肯定很難走。”
        侯衛東這一段時間,爲了辦好上班手續,見識了人事局的機關作風。此時見小楊泡了茶,又主動與自己說話,頓時對她有了幾分好感,道:“路不太好,難走,灰塵也大。”
        “你家裏哪裏的?”
        “吳海縣。”
        楊鳳顯得興致盎然,繼續追問道:“你爸爸媽媽是幹什麽的?”
        “爸爸是吳海警察局的,媽媽是小學教師。”
        “你還是幹部家庭,以前在農村待過沒有。若是沒有待過,鄉鎮工作可不好做。”
        一個留著小分頭的年輕男子走到辦公室,他端著一個大茶杯,對楊鳳道:“楊姐,給我點茶葉。”小楊熱情地道:“苟林,又分來一個大學生,我們青林鎮有三個大學生了。”她熱情地介紹道:“這是苟林,去年分到農經站的。這是侯衛東,沙州學院畢業的,法政系。”
        苟林有些用不可理喻地的眼神看了侯衛東一眼,道:“沙州學院法政系,應該分到公檢法司去。分到鄉鎮來,真是倒了八輩子黴。”等到苟林出了門,小楊神秘地道:“你別聽苟林的,他在單位印象不好。”
        這時,辦公室圍了一圈的農民陸續出去了,桌子後面穿警服的中年人端起一個軍用水壺喝了一大口,等作了互相介紹,黃公安道:“大學生,來,喝一口。”
        這時,又進來了一位中年婦女,她有些畏縮地對著黃公安道:“同志,我來辦戶口。”黃公安不耐煩地道:“等一會。”那個中年婦女站在門口,眼巴巴地看著黃公安。黃公安伸了幾個懶腰,活動身體,道:“今天一開門就坐在這裏,若天天這樣,都要憋出毛病。”
        黃公安說話很粗魯,對農民態度也不好,有些像傳說中的壞公安。侯衛東不願意輕易得罪黃公安,接過他的水壺後就大大地喝了一口。一股火辣辣的味道,從口腔直接傳到胃腸最深處。侯衛東這才知道,水壺裏裝著高度烈性白酒。
        黃公安見新來的大學生喝了一大口,誇道:“這個大學生還可以,有點耿直。”說完就出了門,把中年婦女丟在了門口。過了一會,他回到了辦公室,對中年婦女道:“你過來吧,哪個生産隊的,叫什麽名字。”中年婦女這才如釋重負,站在黃公安的桌前,開始報上名字。
        楊鳳嘴巴一刻也閑不住,道:“警察局只有四個民警,秦所長帶人去青林山。黃公安是內勤,留下來辦戶口,早上開門到現在就沒有斷過人。”她打量了一會侯衛東,又道:“看你這個身材,酒量肯定不錯。去年苟林來報到的時候,死個舅子不喝黃公安的酒,把黃公安得罪了。”
        唐樹剛拿著侯衛東的介紹信,一邊走一邊扇著,他坐回椅子上,壓得椅子“吱”的一聲,“剛才我去問了秦鎮長,他讓你十天以後再來。”
        侯衛東走出了鎮政府辦公室,心道:“怎麽還得等十天?”盡管心裏郁悶,他還是只能回到吳海縣。
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5-7 21:36:05


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青林山的酒规矩2








        與侯衛東爲報到跑斷腿不同,7月12日,張小佳就已經到沙州市園管所正式上班。
        沙州園管所是建委下面的一個事業單位,二級法人,主管沙州全市的園林綠化事業。小佳是園管所內勤,工作很輕閑,主要任務是守電話,接收文件,打印材料。
        當侯衛東還在家裏等待著分配時,兩人約定每天六點下班以後通一次電話。吳海縣雖然屬于沙州市,但是兩地通話仍屬于長途,貴得要死。園管所所長是個老節約,把電話的長途功能鎖上了,所以只能由侯衛東給小佳打過來。每天一次的通話成了兩人最快樂的時光,長途話費卻讓侯衛東老媽劉光芬恨得咬牙切齒。
        張小佳每天最後一個離開辦公室,主要原因是爲了與侯衛東通電話。這卻起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作用,園管所老所長對于自覺加班的張小佳很是滿意。工作了一個星期,老所長就在辦公會上大大地表揚了張小佳一次。
        快樂的通話時間持續到了8月4日。8月5日早上六點,侯衛東坐上了吳海縣開往益楊縣的早車。九點就趕到了益楊縣,又換上了益楊縣開往青楊鎮的班車。十一點半,灰頭灰臉地來到了青林鎮政府。
        楊鳳正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瓜子,瓜子殼就放在報紙上,已有一大堆了。她看見侯衛東,臉上表情便生動起來,道:“今天你的運氣好,趙書記剛剛從村裏回來,還問了你的情況。”
        楊鳳帶著侯衛東上了二樓,二樓不過六七間房子。從牌子上可以看出來,青林鎮政府領導都在這裏辦公。楊鳳在一間沒有牌子的辦公室前停了下來,敲了敲門,道:“趙書記,侯衛東來報到了。”
        趙永勝穿著質地頗佳的灰色短袖,偏分頭發,相貌氣質與濟道林倒有幾分相似,只是皮膚更加黑黃。臉上還幾粒黑痣,如北鬥七星一般分布在臉上,讓人一下就想起古文化的博大精神。他肚子凸得挺厲害,坐在沙發上如一座彌勒佛。他用鋼筆在一份文件上寫下了一行字,對楊鳳道:“把這個拿給晁鎮長,讓他趕緊去辦,不要耽誤。”
        楊鳳接過文件,急急地轉身出去了。
        趙永勝這才擡起頭來,對侯衛東道:“你是哪個學校的,學的什麽專業?
        “我是沙州學院畢業的,學的是法學專業。”侯衛東來青林鎮之前,哥哥送了他一條紅塔山,他就帶了一包在身邊。此時他見趙書記遞煙,連忙取出打火機,給趙永勝點燃。
        趙永勝抽了一口煙,半天沒有說話,臉上的七星北鬥格外顯眼。這種靜默給了侯衛東很大的威壓。
        香煙袅袅,在屋內升起,快到屋頂之時,又散了開去。
        “經黨委研究,決定讓你到青林山去。青林政府在青林山上有一個工作組,負責獨石村、尖山村、望日村三個村的工作。安頓好以後,再給你分配具體的工作。”
        侯衛東沒有農村生活的經驗,對于趙永勝的安排有些茫然。
        趙永勝道:“去年全縣搞了並鄉工作,山上的上青林鄉與山下的下青林鄉合並成了青林鎮政府。青林山上有一個老場鎮,是上青林鄉政府的原駐地,住房條件比山下好得多,你以後就住在那裏。”
        侯衛東對青林山沒有概念,不過既然來到了鄉鎮,他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備,當即表態道:“趙書記,我剛從學校畢業,對工作不熟悉,到了青林山上,我一定要多向老同志學習,踏踏實實工作,爭取早日進入角色。”
        趙永勝將手放在將軍肚上,道:“話說得不錯,關鍵要肯實幹。”
        青林鎮這兩年分配來了兩名大學生了,一名叫做歐陽林,表現還馬虎。另一位叫苟林,他的角色意識遲遲沒轉換過來,總把自己當學生,無組織無紀律,大事做不了,小事又不做。昨天還在分管副鎮長晁傑辦公室摔了杯子,趙永勝爲此很是惱火,加上侄女的事沒有辦好,這讓他憋著一肚子的鬼火。
        趙永勝打了一個電話,道:“唐主任,你帶侯衛東上山,讓高鄉長把住宿安排好。中午就在青林山上安排生活,讓工作組的幾個同志跟侯衛東見個面。”
        離開了趙永勝辦公室,侯衛東松了一口氣。
        侯衛東對黃公安和楊鳳道:“黃公安,楊主任,我到上青林去了。”
        楊鳳眼睛原本就小,此時笑成了一條縫,道:“侯衛東是正牌大學生,在基層鍛煉幾年就能提起來。以後當了官,要多關照楊大姐。”
        黃公安提起水壺,道:“侯小夥,整一口。下次到山上,我請你喝酒。”
        侯衛東充滿豪氣地喝了一大口,跟著唐樹剛上山。一路上,唐樹剛將青林鎮的基本情況向侯衛東作了介紹。
        青林鎮名字來源于這座青林山,1992年並鄉以前,青林山的上面是上青林鄉,山的下面是下青林鄉。並鄉以後,兩個鄉合成了青林鎮。由于交通原因,新的青林鎮政府坐落于山下,上青林鄉政府大部分人員都下了山。山上就留了一個工作組,侯衛東成了工作組的一員。
        如今青林山上有獨石、尖山和望日三個村,加上一個老場鎮,合計七千多人。山上不通公路,只有一條機耕道通到獨石村下面的林場,到青林場鎮只能走山上的小道。
        上山的小道又侯衛東倒吸了一口涼氣,這青林山看上去並不高,卻是山勢險峻。一路上,沿著青石板鋪成了小道蜿蜒而上,大樹遮住了天日,山水不斷地從小溝裏流過,清澈見底,觸手涼快。
        在益楊讀了四年書,同學們常說益楊無風景。此時爬上了青林山,侯衛東才知道,不是益楊無風景,而是同學們閉門自守,沒有走到有風景的地方。
        唐樹剛三十多歲月,肚子規模雖然不如趙永勝書記,卻也不小。走這山路頗爲費力,走一段要休息一會。他脫了上衣,一身厚實的肥肉上全是汗水,顆顆如黃豆般大小。侯衛東年紀輕,在學校又喜歡鍛煉,這點山路倒不在話下。走到高興處,也學著唐樹剛的樣子把上衣脫掉,露出了一身結實肌肉,如豹子一般充滿著活力。
        半山坡,一個女子坐在石梯子上休息,看見了唐樹剛,高興地道:“總算遇到熟人了。”這人是青林山工作組的楊新春,得知侯衛東是大學生。她和苟林的表情差不多,道:“小侯是大學生,怎麽分到了工作組?是吃錯藥了。”
        聽到兩次幾乎相同的問話,侯衛東心裏有了微微的異樣,道:“這是組織安排。”
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5-10 22:53:45

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青林山的酒规矩3




        



        唐樹剛沒有回答,只顧站在陰涼處休息。
        楊新春抱怨道:“唐主任,前幾天還有一家人被小**搶了,你給趙書記和秦鎮長反映一下,還是得想辦法把這夥人抓起來。”
        唐樹剛道:“鎮裏和派出所已經有安排,但是總得有個過程,這幾天你下山進貨得小心一些,最好多找幾人一起。”
        爬上了山頂,景物爲之一變,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山頂平地,一塊塊的水田在陽光下閃閃發亮,開闊而有氣勢。三人坐在山頂休息,山風拂來,神清氣爽,楊新春從包裏拿出了兩瓶飲料,道:“唐主任,侯大學,你們喝飲料。”
        一路上山,侯衛東已經從唐樹剛三言兩語中知道楊新春在廣播站工作。她愛人下崗以後,與人合夥做生意虧本,欠了一屁股債。她在青林山上的老場鎮開了一個小副食店,賺些小錢補貼家用。
        唐樹剛接過了飲料,道:“你這麽辛苦地從山上將飲料背上來,我們不能白喝,按價算錢,反正我們也要買水喝。”楊新春故作客氣地道:“喝兩瓶飲料算什麽?”唐樹剛不由分說地從懷裏掏出一把錢,道:“我知道價錢,這是我們兩人的,你收著,生意要算本錢,不能虧了你。”
        楊新春半推半就地接過了飲料錢,道:“中午到我家裏吃飯,炖了一鍋豬蹄子。”
        唐樹剛喝了一口飲料,道:“改天到你家裏來,侯大學第一次上山,安排在農經站接風。”
        青林老場鎮是比下青林場鎮更加小的場鎮,不過鎮裏沒有車輛經過,相較于下青林場鎮,衛生條件要好得多。上青林山的接風宴設在青林場鎮最好的餐館,小館子二樓上,幾個沒有穿上衣的年輕男子圍在一起,每個人發三張牌,正在“詐金花”。這是益楊縣很流行的遊戲,或者說是一種老少皆宜的賭博方法。
        一個胡須深密的粗壯男子站在外面觀點,見到唐樹剛,大聲嚷嚷道:“唐主任,怎麽走得這麽慢,肚子都貼到後背了。兄弟們,最後打一盤,准備吃飯。”大胡子和侯衛東握了握手,手掌厚實有力,道:“我叫李勇,農技站的,以後就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了。”
        打牌的人群突然傳來一陣大吼,道:“開牌。”傳來兩聲報牌聲:“順子”、“金花”,幾個人笑聲、罵聲響成一片。唐樹剛在一旁道:“好了,過來吃飯,老子餓慘了。”
        幾個打牌的人這才圍了過來。
        唐樹剛道:“這是新來的侯衛東侯大學,以後是工作組的一員,大家要好好敬一杯。”上青林山大學生稀少,所以唐樹剛叫侯衛東爲“侯大學”。這就如當年眼鏡稀少之時,就叫戴眼鏡的人爲“眼鏡”。
        “要得。”
        “坐在桌子再認識。”
        “侯大學酒量肯定不錯。”
        精壯漢子們一邊說著一邊坐到桌邊,一個胖女子兩手輕松地提著一件啤酒上了樓,道:“只凍了兩件啤酒,夠不夠。”大胡子李勇響亮地道:“八個人,兩件怎麽夠,還要凍兩件。”
        一桌剛好八人,兩件四十八瓶,人平均就六瓶了,侯衛東暗自吃了一驚,“喝這麽多?”
        衆人坐下了,唐樹剛一一介紹,八個人除了唐樹剛以外,其余人都是青林工作組的:“農經站有二人,白春城和田福深,農技站有二人,李勇和段胖娃,廣播站鄭發明,派出所習昭勇。”
        農經站二人頭發梳得油滑,皮膚如白領女人般細膩,一看就是長期坐辦公室的。農技站和廣播站的長著胡子拉碴的一張黑臉,野外工作痕迹明顯。派出所民警三十多歲,留著短發,臉頰極瘦,長著一雙鷹勾鼻子,目光炯炯有神。
        對于剛從學院畢業的侯衛東來說,這是一頓豐盛午餐,鹵豬腳、炖全雞、魔芋燒鴨子、爆炒腰花等等,滿滿一桌子。李勇用牙齒輕松咬開了啤酒蓋,每人發了一瓶。唐樹剛吃了幾塊腰花,放下筷子,道:“侯衛東到了青林山,以後就是同事了,第一杯酒,大家幹了。”
        夏天氣溫高,第一杯酒解暑,滿桌人將杯中酒喝了。
        侯衛東從山下青林政府出發時,十一點四十分,走了一個多小說,已過了中午一點。肚子餓,口亦渴,這一杯冰凍啤酒下肚,只覺得每一個毛孔都舒暢起來。
        唐樹剛眨著眼睛,笑眯眯地對侯衛東道:“青林山上有酒規矩,上山必須三圈酒,剛才大家陪你喝了一圈。”他給侯衛東倒了酒,道:“還有兩圈酒。”
        這一群赤裸著上身的漢子,大碗喝酒,大塊吃肉,如梁山好漢一般模樣。侯衛東正在啃著肥厚香醇的豬手,見唐樹剛倒了酒,連忙將豬手放在碗裏,舉起酒杯,道:“今天上了青林山,各位大哥這麽熱情,小弟很感動,我來敬酒。”
        派出所民警習昭勇道:“敬酒的規矩是每個人都要敬。”侯衛東豪氣地道:“當然一個一個敬。”
        這一圈下來,侯衛東已經喝了十杯啤酒,青林山上的啤酒杯個性十足,640毫升的啤酒只能倒三杯,十杯酒就有接近三瓶多了。平常喝三瓶啤酒,倒沒有問題,只是今天喝得太急,又是腹中空空,他有了酒意。
        等到侯衛東動了幾筷子,習昭勇斜著眼睛就道:“侯大學是第一個到上青林山的大學生,我敬你一杯。”看到侯衛東稍有遲疑,習昭勇道:“大學生看不起我們這些土八路。”
        侯衛東一飲而盡。
        習昭勇又對李勇道:“李大胡子,侯大學有文憑,三整兩弄就要當領導,快點敬一杯,以後好提拔你。”李勇對這話很有些不滿,道:“你這人也是,侯大學一直在喝酒,你讓別個吃點菜,慌啥,我們兩人吹一瓶,你敢不敢?”
        習昭勇瞪了李勇一眼,道:“吹就吹,不吹是烏龜。”兩人各自咬開了一瓶啤酒,仰著頭,如放自來水一樣,將整瓶啤酒倒進了肚子。
        唐樹剛又對另外幾人道:“你們懂不起嗦,主動敬侯大學,來而不往非禮也,我們得將第三圈走完。”
        又喝了六杯啤酒,侯衛東徹底醉了。他身體好,硬挺著,用手抓起那根未吃完的豬手,風卷殘雲般地啃得精光。
        李勇渾身大汗,一顆顆汗水從他肚皮上直接掉在地上,他見侯衛東喝得太多,就道:“酒就別敬了,劃拳。”
        習昭勇一臉不耐煩,道:“劃個錘子,和侯大學再整一杯。”侯衛東喝了不少酒,已經難以下咽了。他眼裏的習昭勇總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,于是拿了一瓶,道:“習公安,我們喝一杯。”
        喝下這杯酒以後,這頓午餐是如何結束,侯衛東一直回憶不起,只是聽習昭勇後來說,他是被人拖回了寢室。

      小橋老樹 发表于 2010-5-11 21:59:12




        《侯衛東官場筆記》之原来是发配1






        侯衛東醒來之時已是傍晚時分,他擡頭看到天邊的雲彩,火紅一片,似乎將窗外的樹葉都燒得燃了起來。“這是什麽地方?”他有些艱難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,發現自己幾乎就是坐在了垃圾堆裏面。地上全是雜亂的物品,就如打了敗仗匆匆撤走的營房,舊報紙、玻璃、谷草、竹片、挂曆,占據在屋子最中央。
        侯衛東坐在竹制的沙發,發了一會呆,這才明白自己的處境。沙發下面是厚厚一層的黑色老鼠屎,老鼠屎密集的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。
        啤酒也是酒,喝醉了,也是頭痛欲裂,且腹脹如鼓。
        走進了裏面房間,皮鞋踩在幹燥的黑色老鼠屎上,發出“沙、沙”的聲響,如走在沙灘上一樣。
        裏間極爲簡陋,一張鋪著稻草的床,一張看上去就很沈重的木桌子,還有一張斷了一枝腿的藤椅。牆上貼著一張八十年代的美女圖,裝腔作勢,扭捏作態。
        侯衛東將美女圖撕下來,扔到地上,他推了推關得死死的窗戶,“嘎、嘎”響動之後,一株樹葉繁蕪的桉樹鮮活地出現在窗前,在夕陽照耀之下閃著略帶著金色的光,格外有生氣。
        窗外是一個不大的院子,有一座假山,還有些花草。只是假山上滿是青苔和雜草,花草更被雜草所威脅,只是委屈地露出了點點顔容。這是一個原本還不錯,可是已經如黃臉婆般被人抛棄的院落。
        青林山是一座最高海拔在九百米左右的大山,山上樹林茂密,還有一些大樹。當年大煉鋼鐵之時,沙州各地都上山砍大樹,唯有青林山的大樹絕大部分保留了下來。主要原因是青林山上的村民世世代代靠山吃山,對森林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愛。當青林山下的公社官員帶著民兵們准備到山上來伐木時,山上的村民全體動員,數千男女老幼,拿著鋤頭、扁擔、大砍刀,還有打獵的老铳,公然與山下的公社官員對抗。
        這一次青林山公然對抗,可是縣裏的、公社的幹部對山上強悍的村民有些顧忌,也不敢違了衆意。雖然最後抓了幾名帶頭的,到底沒有敢強行將森林砍掉,青林山就有一片在沙州市保存最完好的森林。
        侯衛東昏頭昏腦地走出了房門,他中午喝醉以後,根本不知道怎麽回到這個房間裏。這時他才看清楚,這是一幢四層樓房,和學校教學樓的格局相似。每一層十間房,有長長的外走廊,左端有一個小牌子,上面寫著兩個大字——廁所。
        侯衛東視力極好,在門口清楚地看到這兩個字,腸胃裏馬上就是一陣翻騰。他一陣小跑沖入了廁所,剛把頭對准了坑位,就“哇、哇”一陣大吐。中午光顧著喝酒,並沒有吃多少東西,所以吐出來的東西盡是些湯湯水水,沒有一點實在貨。
        從廁所出來以後,又把臉湊向洗衣池上的水龍頭。用冷水沖了一會,這才感覺稍稍身體舒服一些。
        “這一層樓就只有兩家人。”順著走廊往回走,侯衛東驚異地發現,整整十間房子,加上自己,居然只有兩間房子。而且唯一的鄰居關著門,只見到窗前映著的燈光。
        試著拉了拉燈線,還好,貼在牆壁上的日光燈居然亮了。照得滿屋的黑色老鼠屎格外刺眼,侯衛東站在屋中間,看著淩亂如垃圾堆的房間,不禁呆住了。
        有床,床上滿是老鼠屎爛稻草,讓人有床無法睡;有水,不過是走廊盡頭的自來水,沒有可以喝的開水;有電,除了一盞日光燈外,沒有電視機、電風扇、電飯煲等任何電器;有垃圾,卻沒有任何掃帚、拖把等清潔工具;有肚子和滿腹酒意,晚飯在何方卻根本不知道。
        站在走廊裏徘徊了好一會,挂在樹梢的太陽漸漸沈沒了。侯衛東感到格外的孤單,這是他到青林鎮政府上班的第一天,大醉一場。然後被人如死狗一樣丟在這上不著天、下不挨地的鬼地方,仿佛回到了80年代,他失魂落魄地想道:“這他x的是什麽事情?”
       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,青林山上也不相信眼淚。經過了一陣大吐,侯衛東肚子裏已空無一物。空中飄來了陣陣回鍋肉的香味,而且是蒜苗炒回鍋肉,侯衛東甚至能夠想象出半肥半瘦的肉片在鍋中嗞嗞作響的聲音。
        受不了這個肉香,侯衛東回到了房間。可是房間亂七八糟根本無法下腳,他心道:“世上沒有神仙和救世主,只能自己救自己。”便果斷地關上門,走向了陌生的上青林場鎮。
        一條青石板路從小院大門延伸了出去,很有古香古色的韻味,沿街的房屋多是昏黃的白熾燈。也正因爲有這些電燈,場鎮才有現代文明的痕迹,“真是沒有想到,這一覺醒來就回到了解放前。”這是侯衛東的真實感受。
        此時正是吃晚飯時間,各家各戶都飄起了飯菜的香味。這個香味如此誘人,讓侯衛東不斷地咽著口水。走著走著,想著沙州市的繁華大街,想著小佳的音容笑貌,他又傷感起來了,眼睛有些潮濕。
        轉了一個彎,侯衛東認出了中午吃飯的餐館。可是餐館大門關得死死的,場鎮上的人流只能讓這家餐館在中午營業,晚餐時間一律不營業。看到了這間餐館,習昭勇、李勇、唐樹剛、白春城、田福深等人的形象就在他的頭腦裏晃來晃去。
        這些人性格作風和沙州學院的教師同學大不一樣,他琢磨道:“這個習昭勇很有些霸道,以後要和他保持些距離,觀察觀察再說。李勇是個粗人,田福深是個老實人,唐樹剛是黨政辦主任,看來還有些威信,以後可以找機會和他接觸。”
        又走了幾十步,他看到了一名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中年人搬了一張藤椅,放在街道邊,便上前問道:“請問,這裏有沒有餐館。”
        中年人有些詫異地看了侯衛東一眼,道:“這是啥時辰了,早就關門了。”青林老場平時很少有外人,中年人看著這人臉生得很,體格也頗爲強壯。想著最近青林小道常有搶錢,便心生了警惕,道:“你是幹啥子的,哪家的親戚。”
        侯衛東在學院當過三年糾察隊長,跟著胡處長也學了些察言觀色的本領,見到中年人的神情,主動道:“我是青林鎮政府駐青林山工作組的,今天剛來。”
        中年人將信將疑地道:“原來是政府的人,沒得晚飯?你順著這石板路走,石板路走完,就是青林小學,那裏有雜貨店和一個小館子。”
        等到侯衛東走了,中年人把煙頭往地下一扔,道:“想麻我,小子還嫩蒜。”他一溜煙地向著聯防隊員田大刀家裏跑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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