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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章這個故事,要從鬼街口說起……
鬼街口,是一個古玩舊貨市場,隸屬于一個北方邊境城市——墨裏州。這裏車水馬龍,玩什麽的都有:玩玉的,玩瓷的,玩銅的,玩字畫的,玩骨頭的,也有玩心跳的;這裏有學生,有教授,有農民,有工人,有政客,有警察,有君子,也有黑社會;有尋寶獵奇的行家,也有只看不買的觀看者,有中國人,也有外國人,各種語言此起彼落,熱鬧非常。
十月二十九日這一天,鬼街口發生了很多事。
從二十世紀末到今天,中國文物突然走紅國際大拍場,成交價以每年幾倍,乃至幾十倍的速度向上飙升,就連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機,也沒能影響這種近乎瘋狂的膨脹速度。于是,那些西方的陰謀家,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中國文物作爲切入口,精心策劃出一幕又一幕“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”的掠財之戰。
接而,日本和蒙古聯合考古隊,向全世界扔出一枚重磅炸彈:正式宣布他們已經找到成吉思汗陵墓,最終發現權可能歸功于日本和蒙古。業內人士認爲,如果此發現屬實,它將比發現特洛伊和圖坦卡蒙陵墓,更加激動人心,或許就會成爲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考古發現。
這一天,鬼街口頗有名氣的盜賊,文物倒賣組織的二把手譚彪,在服完五年勞役之後,帶著自己複雜的家庭背景,重新踏進鬼街口古玩市場。他的出現,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,還是讓國寶再次成爲西方古董商們炒作的籌碼?
與此同時,玄光閣古玩店老板猴渣,撿了平生第一個大漏,以不足一千元的價格,收到一只漢代琀蟬,沒出二十四小時,價格竟翻漲至一萬倍,締造出鬼街口古玩市場超級神話,也將墨裏州收藏者指數,在一夜之間提高了數倍。
同樣是這一天,墨裏州大企業家狄中秋,一個拉板車起家的大富豪,沒有忘記窮困百姓,在鬼街口對面,捐助了兩所希望小學,一個安民敬老院,又啓動了一個藝術品拍賣行,“中秋拍賣”的槌聲,讓“勤勞致富”的國人看見了“一夜暴富”的曙光……
也就是這一天,墨裏州突降大霧,造成交通秩序混亂。古玩界業內大掌眼,從清末民初,就知道從故宮、從王爺府、從八旗子弟後裔家裏收購老件的蕭家,出了一件大事——蕭家嫡子蕭錯的未婚妻,在最不可能發生車禍的葬狗坡下喪生,死得支離破碎,慘不忍睹,從而引出了一個驚天陰謀。
就是因爲這場大霧,使一輛貨車在鬼街口翻車,事故現場“工藝品”散落滿地,“貨主”卻負傷逃跑。墨裏州公安局刑警狄康,在指出這些“工藝品”疑爲文物後,被調離文物稽查隊。因爲蕭家有這一段獨特的文物收藏經曆,而且在境內外從事過文物買賣,所以蕭錯才被狄康請過來當軍師出主意,從而引出宗宗曆史疑團。
然而,對于墨裏州公安局刑偵鑒定科法醫何曉筝而言,這一天,絕對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日子。曆史將證明,何曉筝面對死者,所作出的決定,以及這個決定所引發出的一系列事件,將徹底破獲一件又一件撲朔迷離的懸案。
第一章 葬玉琀蟬
每一場大陰謀,在驚天而出時,都需要一個切入口。而這個切入口,就在十月二十九日淩晨三點開啓。這天夜晚,起風了。風不大,只是拂動樹葉而已。所以,看上去萬物都靜止著。街上沒人行走,只有一輛黑色帕薩特轎車,緩緩地向鬼街口駛來。
車裏,有雙眼睛,一直盯著路邊的高牆老院,嚴格地說,那不是院子,而是座王府舊址,宅門細節雖然早已沒落,但框架還在。古木參天,雕梁畫棟,透著當年的浮誇和奢侈。這就是玄光閣古玩店,位于鬼街口中心位置。店主人叫侯玄光,因爲祖上曾與猴結過孽緣,凡識得他的人,都以“猴渣”相稱。
轎車從古玩店門口緩緩駛過,悄無聲息地隱蔽在鬼街口街尾轉角處。不一會兒,從街尾轉角走來一位老人,在玄光閣店門前,穩住腳步。老人仔細看過招牌後,才擡手叩響大門。敲了幾下門後,她又朝四處張望,顯得非常警惕。
敲門聲,傳進古玩店裏時,猴渣正睡得鼾聲四起。在被敲門聲打碎的那個夢境裏面,天上像下雨一樣,嘩啦啦往下掉錢。猴渣正端著臉盆,接錢接得不亦樂乎。所以他很不情願地睜開眼,看了看枕頭下的手機,剛剛淩晨三點。這時候砸掉他的夢境,就如同抹了他脖子幾刀一樣。
敲門聲,不斷傳來,雖然不響,卻極具穿透力。猴渣立刻猜出,在這個時候來生意,必定是生坑裏的玩意,見不得光。他急忙支應著,從被窩裏坐起來,穿上衣服。他下床時想著,如果真是碰到俏貨,恐怕要看上半天,于是順手摸了條毯子,披在身上,趿拉著鞋,顫顫歪歪往店堂走。
店堂不大,但東西很多,獸骨玉器陳列櫃台、古卷字畫堆滿貨架,仍嫌不夠,就連店裏空地上,都是戰國銅鏡,宣德香爐,粉彩四方瓶,大青花將軍罐。猴渣只能提著褲腳,在地上縫隙中緩慢行走,腳下若不小心,就有可能踩到地上的“古玩”。
門“嘎吱”一聲,開了。
猴渣探出腦袋,見門口沒人,額上正中,一貌似天眼的疤瘌,“噌”的一下,就紅透了半邊。這深更半夜的,莫非碰上耍猴的了?猴渣憋起一肚子邪火,又發作不得,只好捺下性子來,再朝遠處看去。街頭有兩位巡警,頭對著頭,點了根煙,晃了幾下,消失了。
猴渣身形魁梧,挂著顫悠悠的肥膘。長有一張坎坷的臉,相當地坎坷,黑裏透紅,烏雲密布,溝壑縱橫,除了青春,就是痘痘,而猴渣的腦袋,恰恰與臉呈反比,一馬平川,寸草不生。
猴渣摸了幾下光頭,裹緊毯子,又朝街道深處望了幾眼,外面很冷,沒見著半個人影。樹枝搖搖晃晃,發出簌簌聲響,像是誰躲在暗處呻吟。加上線路陳舊,路燈忽明忽暗,倒映在積水中,顯得十分詭異。猴渣縮回光頭,一吸鼻子,喝了兩口冷風。心想著,鬼街口從南到北,一夜暴富,層出不窮,怎麽在他身上就一點動靜都沒有呢?
想到這兒,猴渣“唉——”的一聲,歎了口氣,還是趕緊跳回床上,接茬再睡,怎麽著也得把剛才那個接錢的發財夢繼續到底。誰料,就在猴渣低頭關門時,卻看見門縫中,突然伸進一只手來。這手瘦如幹柴,骨節突兀,指甲彎長,眼見著就要來抓猴渣。
不好!猴渣暗叫一聲,嚇得縮緊脖子,急忙後退躲閃,再也不敢往外看了。現在,正是三更半夜,猛然見到一只手伸進來,又毫無防備,縱是猴渣膽大,也是吃驚不小。門“嘎吱”一聲,被推開半扇。又是一只枯手,從門外伸進,卷起的五指,一下打開,手中托著個紅布包,隨即有蒼老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:“這是我家祖傳的……”
猴渣聽見有人說“祖傳”,立刻醒過神來,還沒等對方話語落地,他便探身出去。這回才看清楚,來者是位老人,怯生生地佝偻著身體,臉微微下垂,滿頭白發,又亂又長,擋住了整個面目與表情。爲了方便猴渣上眼,她把紅布包,往猴渣面前湊了湊,顫聲說道:“家裏出了急事,需要用錢,勞煩您給看看……”
老人說話間,解開紅布,裏面有層皮子。皮子剛被掀開邊角,便露出一枚玉蟬,雖然小巧,卻極爲玲珑。猴渣一打眼就知道,這不是俗物。他急忙捂住老人雙手,朝門外望了望,噓聲交代老人:“進來說話。”
老人搖了搖頭,說:“我家才死了人,身上有晦氣,就不往您屋裏去了。我在門口蹲著,您看完,給個價。”老人說完話,把門虛掩上,就地蹲在玄光閣店內門檻上。
“那讓我先開開眼,咱們再論價。”猴渣小心翼翼地接過紅布包,轉身放在店堂收貨桌上。因爲這張桌子,就擺在店堂門口,說話比較方便,猴渣也沒勉強老人進屋。
猴渣走到座位跟前,打開透玉燈,取出高倍鏡,凝神仔細端看。這只蟬,其玉蒼老溫潤,精光內含,刻痕簡練、刀刀見鋒,走向呈八,邊沿棱角鋒利,翅尖幾可刺手。猴渣是個頗有些眼力的人,他能看出,這是漢八刀,非常典型。
“這是你家祖傳的?”猴渣明擺著是問裏有問,他想知道,這只蟬有什麽來曆和說頭沒有,但又不好把話挑明,只好引誘老人自己去說。可老人沒說話,只哆哆嗦嗦“嗯”了一聲。眼神依然飄忽不定,先是偷看一眼猴渣,而後又透過門縫,朝鬼街口轉角處望去。黑暗中,似乎有雙眼睛,在窺視著這間古玩店。
猴渣聽到老人只“嗯”了一聲,心中不免更加疑惑。雖說這年月,一驚一乍的事不少見,可這會兒,猴渣還是感覺到暈乎。大多數賣主,騙他就跟幾十年前騙日本鬼子似的,狡猾狡猾的。哪怕是亂點鴛鴦譜,指鹿爲馬,也要把自己的寶貝,胡謅幾句,吹噓兩把。再精明點的賣主,會扯上點曆史,扣上個某某國王、某某將軍、某某王妃的名號,便能坐地起價。
更重要的是,他們還會察言觀色,一能從買主表情上,分辨出他手裏東西價值幾何;二是讓東西不離開自己的視線,免得買主偷梁換柱。尤其是貴重的東西,更盯得緊。而今天這位老人,鬼鬼祟祟地來了,看也不看猴渣一眼,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上句“祖傳的”。
不過,鬼街口的生意向來詭異,很多東西,都是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。所謂“英雄不論出身,古董不問出處”。這是行裏規矩,就連博物館,也是按照這個潛規則,收購文物。猴渣此刻沒心思多想,心裏又急著辨工識玉,也就不再多問。
猴渣盯著那塊玉蟬,反複翻看,越看心中疑慮越多。但凡玩玉的人都知道,傳世玉是一代代經手流傳下來的,或是佩戴,或是珍藏,或是盤玩,一般都會保持原色。也有少數,會因年代久遠,略微變暗。而猴渣面前這枚玉蟬,分明是塊葬玉,土鏽、土斑,土咬,深及表裏,這是由于玉器隨墓葬,長期受地下水土侵蝕滲染而成,玉器行家叫沁色。
猴渣在那塊玉蟬雙目間吻部,找了半天,沒發現穿繩的孔眼,可見這塊玉,出土後並沒有被人動過手。猴渣上手,摸了幾下玉身,有蝕孔,但手感很好,不滯手。猴渣越摸,手越抖,心髒都快從嘴裏跳出來了。他暗自嘀咕著:這塊玉蟬,根本不是什麽傳世玉,而是“玉塞九竅”中,死人嘴裏的東西——琀蟬。
第二章 鬼街魅影
琀,就是古代塞在死人嘴裏的珠玉,作爲真品,是不打孔眼的,即使有,也是後人打上的。
最不得了的是,猴渣竟發現這塊琀蟬,以血沁爲主,銅沁次之,土沁和水銀沁再次,古書有雲:玉得五彩沁,勝得十萬金。猴渣想到這兒,額頭那疤瘌眼周圍,立刻冒出一層冷汗。
猴渣擡眼看著門口老人,心中不免詫異。這位年邁老人,怎麽會有生坑裏的東西,難道她會飛檐走壁,鑽洞打牆?然而,關于琀蟬來曆之類的問題,不管猴渣怎麽試探提醒,那位老人則一律只說:“祖傳的。”
這是漢代葬玉琀蟬,絕不會錯。可讓猴渣吃不准的是,出土古玉,在生坑時,玉肌理的色沁很難看出,只有盤熟後,對著透玉燈,才能看清此玉受什麽色沁,受幾色沁。而這塊琀蟬,卻隱隱透著五彩沁。猴渣拿起琀蟬,放在鼻子跟前,聞了幾下,如果真是在地下埋過多年,會有一股泥土的腥味,而經過強腐蝕性化學藥水浸泡的造假貨,往往含有較刺鼻的氣味,數年不去。而這塊玉蟬,泥土腥味並不明顯,也沒藥味。
猴渣原本就是做假沁的出身,之前,猴渣爲了做出好的血沁,將玉燒熱,直接戳進牲口體內,牲口慘叫而亡,玉被加熱,本身受熱膨脹,遇冷緊急收縮,出現細小裂紋,血液能夠迅速進入,形成血沁,非常絢麗,幾乎可以亂真。只有少數行家,才能從外表火燒裂紋、紅絲紋理上辨認真僞。只是,這法子太過狠毒。
玄光閣裏擺放的“古玉”,大多數是用紅色玉皮,冒充的血沁,俗稱賊光。少部分是紅光草染色,俗稱老提油。有幾塊梅玉,是用高濃度烏梅水煮後,慢慢形成的水坑古。但這些招兒做出來的沁,玉質不古,色澤沒有濃淡變化,也沒有土斑土鏽,只能蒙些新手來此燒錢。真正夠年份的,猴渣沒有,即使有,也不敢拿出來擺放。
然而,讓猴渣最擔心的,並不是這只琀蟬的沁色成因,而是老人會開價多少。這琀蟬,雖然只有手指粗細,但絕對是件海價的行貨,一旦老人繃出個天價來,那琀蟬就會與他失之交臂。就在猴渣憂慮萬分之時,老人敲了幾下門,輕聲說道:“時間不早了,您要是想留下,就趕緊給個價。家裏路遠,天亮前,我得趕回去。”
猴渣看出老人急于出貨,心中暗喜。賣主心急,自然繃不住邪價兒。所以,猴渣也不急著出價,慢悠悠地問道:“您祖上往下傳的時候,有沒有說這是什麽?”
老人見猴渣有意看她,急忙擡起胳膊,擋在臉面上,抹了幾下眼睛,像是想起什麽傷心往事,哽咽著說:“我父親腦溢血,人走得急,什麽話也沒留下。這東西,我也看不出是什麽,做什麽用的,只是想老人的時候,才打開駝皮,看上兩眼。如今家裏遭了大難……”
猴渣聽到老人說“駝皮”,這才注意到,包琀蟬的是塊駝皮,心裏不免一陣暗罵。收藏出土古玉最大忌諱,就是忌油,忌腥,忌髒。駝皮裏含有油脂,會堵塞玉器的土門,不利于古玉吐灰恢複。古玉出土後,要靠人氣盤玩發燙發熱,古玉新陳代謝時,如碰到腥味之物,玉器會吸收。用駝皮包裹,會影響玉器的氣味。再看這塊駝皮,也真夠年代的,髒兮兮,黑漆漆,很不幹淨。古玉本身的玉肌理就帶有土中的河泥濁水,如再遇髒,會延長脫胎時間,這都是大忌。
猴渣歎了口氣,摸出一塊棉布,想替換掉那塊駝皮。但轉念一想,每一個古物件,都有可能藏著主人不尋常的故事,在沒找到新主人之前,最好不要動它。于是,他將琀蟬重新用駝皮包好,朝供桌那兒走去。他把駝皮包合在手心,拜了三拜。
供桌上有個牌位,上面寫著:祖父猴瞎子之位。牌位後面是一幅畫像,上面是一位清末民初時期的老者,身著馬褂長袍,雙眼朝天,風度不凡。猴渣拜完畫像,想到老人說家裏遭難的話,定是想哭窮升價,心裏已經准備好數種砍價的套路。
猴渣走到老人跟前,歎息道:“瞧您這麽大歲數了,我也不瞞您,這是玉蟬。雖然這玉蟬有一眼,但您也別繃天價,我這廟小,容不下大佛。再說,玩玉和吃玉不一樣,玩玉是作爲收藏、辟邪、盤玩,只要喜歡,也不在乎什麽價錢。吃玉就是倒賣,從中獲利。我是個吃玉的,咱真人面前不說假話,琀,這東西有點邪氣,不好出手。我先聽您說一句,價格合適的話,我就留下它。”猴渣做出一臉苦相,語氣裏又帶著些爲難,目的是不想讓老人繃天價。
老人聽猴渣這麽爲難,把頭低了低,說:“家裏著火,東西全燒沒了,您可憐我這老身子骨,給個千兒八百的,我先湊合著活幾天。”
“一千?”猴渣瞪大眼睛聽著,老人說了多久,他就鐵血了多久。心想著:這價兒,可真夠邪的。
“您要是手緊,八百也成,算是行善積德,可憐我這老婆子。”老人見猴渣吃驚,以爲價碼開得太高,急忙降下兩百。
八百?猴渣聽後,又是驚訝,又是竊喜,仿佛看見了“一夜暴富”的曙光。但他依然不露聲色,根據他以往收貨的經驗,此時若是很痛快地答應下來,很容易使賣主覺悟,導致反悔,交易失敗,行裏叫“醒了”。所以,這時候一定要貶貨,用推太極球的套路,喊來嚷去,討價還價,才能叫賣主安心。
“您老不知道,今年玉器行情不好,實話跟您說,這東西雖真,但有殘汙,看上去不精致,不受歡迎。東西沒賣相,那些玉蟲,最多只能給我個千兒八百塊錢,沒准再刮我一頓飯,我還得蝕本。”
老人聽猴渣這麽一說,心裏發涼,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。猴渣見老人沒有繼續讓價,估計是到了底線,語氣一轉,繼續說道:“既然您是有難而來,我猴渣也不會乘人之危,八百就八百,這東西我留下了,算交個玉緣吧。您先等會兒,我這就給您拿錢去。”
猴渣轉身要走,老人一把將他拽住,渾身抖顫著說:“您能把毯子給我嗎?這大冷天的,站不住人……”猴渣見老人凍得兩手哆嗦,急忙從身上拿下毯子,遞給她。一陣寒氣逼來,猴渣打了個噴嚏,他抓緊琀蟬,有此物在手,便覺得外邊凜凜寒氣,全都蕩然無存。
因爲猴渣很清楚,琀蟬基本都是出自漢代王侯將相的大墓,一般官吏和平民,是不可能也不允許用這種葬玉規模的,一經使用,就是“越”,那可是要殺頭的。所以,五色沁琀蟬既有皇家的高貴身份,又有鬼斧神工的自然天成。這塊琀蟬,老人只開價千兒八百塊,也沒什麽奇怪的,民間用元青花瓷瓶做燈座,拉著大方鼎去廢品站的事,太多了。
猴渣走到收貨桌前,拿出一疊錢,數出八百,轉身要走,又突然停下。俗話說:金是錢,鑽是價,而玉,是生命。猴渣覺得內心愧疚,又多數出兩百。猴渣走到老人面前,把錢遞給老人。老人接過錢,也沒數,往懷裏一塞,裹緊毯子,轉身就走。誰知老人剛走兩步,又突然扭頭喊道:“等等。”猴渣聽到老人喊他,吃了一驚,手裏握緊那塊琀蟬,難道老人反悔了?
老人並未反悔,只是裹緊毯子對猴渣說道:“我家住在太平街,老槐樹邊五百一十四號。有機會路過,我再把毯子還給您……”
猴渣怕節外生枝,急忙點點頭,沒敢接茬說話,見老人往街尾走去,趕緊關上店門。他閉上眼睛,靠在門上,快速伸手,把嘴捂上,笑得是渾身膘肉亂顫:這票生意,算是成了。
老人披著毯子,蹒跚著走到鬼街口轉角處,看見那輛帕薩特轎車,依然隱蔽在黑暗之處。車裏,有煙頭的火光,忽明忽暗,若隱若現。老人突然露出一絲詭笑,接著,她雙手交叉,揉搓幾下,那雙幹老如柴的“枯手”,竟從她手上,像剝皮似的脫了下來。隨後,她迅速上車,溫聲細語地喊了聲:“彪哥。”
說話間,她扯下頭上亂蓬蓬的假發,輕輕甩頭,一頭秀發頓時散落在肩。沒等看到相貌,她便拿出一條黑紗長絲巾,蒙在頭上,只露出一雙溫潤如水的眼睛。
車裏的男人就是譚彪。此人三十出頭,目光犀利、生相陰沈。他的出現,決定了這一天的特殊性。
隨著車門關閉的聲音,帕薩特悄然開走。鬼街口,重新寂靜下來。
這個故事,要從鬼街口說起……
鬼街口,是一個古玩舊貨市場,隸屬于一個北方邊境城市——墨裏州。這裏車水馬龍,玩什麽的都有:玩玉的,玩瓷的,玩銅的,玩字畫的,玩骨頭的,也有玩心跳的;這裏有學生,有教授,有農民,有工人,有政客,有警察,有君子,也有黑社會;有尋寶獵奇的行家,也有只看不買的觀看者,有中國人,也有外國人,各種語言此起彼落,熱鬧非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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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故事開頭就寫的不錯。 第三章 駭夜驚魂
猴渣靠在玄光閣店內門上,嘴邊依然挂著比白癡還僵硬的傻笑。笑完,又跟化石似的發愣,傻愣半晌,才從這單生意的興奮中,清醒過來。他展開手,揭開包裹琀蟬的那張駝皮和紅布,隨手一揚,駝皮和紅布經過緩慢飛行後,一起落到垃圾桶裏。
猴渣快速走回供桌前,重新拿起那塊棉布,墊在琀蟬下面。他手捧琀蟬,望著祖父遺像,心想著,按照耶稣創造世界只用一周的公式推算,實現一個發財夢想,有一愣神的工夫,就足夠了。
現在,最重要的是,要找人對琀蟬作進一步深鑒,只有對它定了名,斷了代,才能確定其真正的價值。確定價值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發財,發多大的財。猴渣想到這兒,腦子裏不容分說,立刻閃出一個人。
此人姓蕭,名錯,祖上在前清,就是大紅大紫的古董商人。蕭家最輝煌的時期,在墨裏州,買了上百間與鬼街口相連的宅子,就連猴渣祖上這套王府老宅,也被蕭家收購到手。後來,城市改建,鬼街口至少三分之二的鋪子,成了蕭家的祖業。因祖輩爲收藏之家,蕭錯從小就耳濡目染。凡是碰到吃不穩的物件,猴渣必然會去找他掌眼。
蕭錯性格孤僻、桀骜不馴,唯獨對猴渣慈眉善目,有求必應。追其究竟,源自猴渣額上那疤瘌眼。那年暑假,猴渣跟著蕭錯去農村打遊擊,五塊錢收了個宣德爐回來。倆人一興奮,跑去打台球,猴渣嘴欠,沒勒驢嚼子,老評論旁邊一桌人球打得臭。
哪知球臭那人,恰是譚彪,被猴渣說紅了眼,也不說話,直接砸台球杆子,猴渣躲閃不及。蕭錯伸出胳膊,替猴渣擋了一家夥,把那根杆子都擋劈了。可杆子斷裂的聲音還沒落下,就聽猴渣“嗷——”的一聲慘叫,蕭錯轉身去看時,血已經在猴渣臉上,擺出了個花果山瀑布的造型,酷得令人發指。
原來,譚彪見球杆子沒傷到蕭錯,心下不服,撿塊磚頭,去招呼蕭錯的後腦勺,幸虧猴渣反應快,替他擋了黑磚。結果,猴渣腦袋被開了瓢,還在額頭上留了個疤瘌眼。
蕭家老宅,建在葬狗坡東南麓,格局扇狀展開,巧藏“臥虎”之形。有風水先生言:大凡有此虎穴布局,必出奇才。只是葬狗坡附近人煙稀少,只有一個小村子,叫耶那村。據說耶那村的祖先,原是一支在冷兵器時代血戰後,又迷失方向,脫離大部隊的殘兵,不知真的假的,反正有不少耶那村人,渾身上下都帶著濃烈的戰鬥氣息。
此時,蕭錯與往常一樣,端坐在書桌前,他拿著高倍鏡,鏡下也放著一張駝皮,他一點一點仔細看著。突然,他長籲一聲,放下高倍鏡,很疲憊地靠在坐椅上。他從脖子裏摸出一條老嘎烏鏈子,緊貼面頰。每當遇到困惑不解時,他總是會想起多年以前,父親蕭明恒將駝皮交給他的情景……
那是十五年前的一個深夜,在蕭明恒書房內,屋裏沒有開燈,窗外大雨滂沱,雷聲不斷。閃電噼裏啪啦,打在窗口邊那張書桌上,忽明忽暗。
桌下,有一個黑影,正費力地把手伸向桌底。稍後,他便從暗道裏,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個盒子。黑影拿出開鎖工具,對著盒子慢慢掏弄,每做一個動作,手心中便多出一些冷汗,只聽“啪”的一聲,鎖開了,盒子裏面方方正正放著一張駝皮。
一道閃電劃過,黑影的面孔清晰了,他就是蕭錯。此次夜行,他並無非分之想,只想知道,父親這個盒子裏,到底藏著什麽秘密。蕭錯驚喜之下,劃亮一根火柴,就在駝皮即將進入火光照明範圍之時,一瞥腳下,猛然發現地板上竟還有一個黑影。
那黑影,形狀有頭有腿,分明又是一人。這讓蕭錯吃驚不小,他進書房時,曾仔細徹底地看遍書房每一個角落。當時,書房之中,空空無人。他剛才開書桌暗道時,書房門一直是朝他緊閉的,即使有人趁他開鎖時進來,想繞到他身後出現,也必須要經過他身邊,他怎麽可能一絲覺察都沒有呢?那麽,這影子究竟是……
蕭錯只好舉起火柴,提心吊膽地順著影子朝上看個究竟。不料,火柴“噗”地冒了一縷青煙,滅了。隨著火柴熄滅,影子立刻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。一個閃電打來,牆上立即有張人臉顯示出來,那人呼吸又粗又急,呼哧作響,鬼氣森森地倚在牆上,嚇得蕭錯差點魂飛魄散,忍不住失聲叫喊起來:“爸——”
“噓——是我,錯兒,快把衣服脫下來,墊在地上。”此人正是蕭錯的父親——蕭明恒。
蕭錯聽出父親聲音虛弱,有氣無力,又帶著幾聲蒼咳,知道是遇事了。他急忙把盒子,塞回書桌暗道。他來不及細想,快速脫下外套,鋪在地板上。只見父親身子一斜,從他的背後,又栽下一個人來。
蕭錯低頭一看,這人身體很小,趴在地上動也不動,他低聲問道:“這……是死的,還是活的?”蕭父捂著右臂,走到櫃子前,從裏面拿出一個藥箱和一只手電筒,他強忍著疼痛說:“她沒死,只是摔暈了。”
蕭錯趕緊伸手推了推那人,想把她身體翻正。誰想到,這一推,沾得滿手都是血迹,蕭錯頭皮奓起,驚叫一聲:“啊呀……是血……她怎麽傷得這麽重?”
蕭父從藥箱裏,拿出一把手術刀,遞給兒子,說:“她沒事,血都是我流出來的,快幫我把胳膊裏的東西取出來。”蕭父說完話,服了顆止血藥丸,拿出幾塊紗布咬在嘴裏,左手舉起手電,給兒子照明。
蕭明恒是個野外考古工作者,意外受傷回家,是司空見慣的事。但這次卻與往日不同,蕭錯接過刀,割開被血染透的衣服時,著實嚇了一跳——那分明是槍傷。
蕭錯和蕭父經常一起扛槍、打獵,對子彈雖然略懂一二,但不精通。蕭錯當時並不明白,蕭父中的是低速槍彈傷。如果是高速槍彈,穿透能力很強,很少會留在體內。低速槍彈傷一般很少造成穿透傷,而且彈道方向很不規則,確切來講就是詭異。因此,從彈道入口去找彈頭,基本上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那怎麽找呢?蕭錯再也冷靜不下來了,這性命攸關的事情,半點也不能馬虎大意,蕭錯心裏說不出是害怕,還是緊張,他盯著傷口,遲遲不敢下手。
蕭父放下手電,拿掉嘴裏的棉紗,對兒子放松一笑:“要是還想繼續有人叫你兒子,就趕緊動手,就照摸黑偷瓜的套路來。”
蕭錯心念一轉,毫不遲疑,割開父親的傷口。大約半小時後,蕭錯把彈頭從父親胳膊裏取出,放在桌上棉布裏。清理包紮完傷口後,蕭父已經十分虛弱,多虧他提前紮住血脈,又吃了止血藥。否則,早已血盡人亡。他指了指地板上的人,小聲說道:“快去把那女孩收拾幹淨。”
蕭錯這才想起地下還有個人,仔細看去,那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。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,但他還是按照父親的話去做,他解開女孩的衣服,從她懷裏掉出一個古怪的東西。蕭錯也沒工夫去看,估摸著是個銀鎖。他找來幾件幹淨衣服,給女孩換上,又打來一盆熱水,幫她洗了臉,幾番折騰,那女孩卻依然昏迷。
蕭錯收拾停當,正在不知所措之時,父親已經從書桌下拿出那個盒子,凝神屏氣,悄聲說:“你三更半夜,偷偷到這裏來,就是爲了看這個?”蕭錯嚇得吞吞吐吐:“我……我只是想知道……”
“你現在已經是大孩子了,是時候交給你了。”
蕭錯驚奇地問:“給我?”
蕭父點點頭:“但是,你必須發誓:永遠不離開蕭家,不離開葬狗坡。”
蕭錯見父親一臉嚴肅,便指天發誓。蕭父聽完蕭錯的盟誓後,才打開盒子,拿出那張駝皮,說道:“我恐怕躲過這劫,也難逃大禍。這張駝皮,是我們蕭家祖輩用命傳承下來的秘密。作爲一個考古工作者,發現曆史遺留下的任何財富,都應該屬于國家。然而,這件事情的本身,卻又與極大的危險相連,所以我一直猶豫……”
“爸……”蕭錯似乎預感到要有什麽不祥的事情發生,心裏有些隱隱不安。
窗外,雷聲轟隆隆巨響,把蕭父的每一根頭發都震得豎起來。他拿著駝皮,手指不住地發抖,但他還是堅持著對蕭錯說:“事情要從公元十三世紀說起……”
就在蕭父拿著駝皮,娓娓道來的時候,令他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。就在窗外走廊裏的陰暗處,有個黑影,時長時短,在雷電下飄忽不定,正不言不語地蹒跚著向書房逼近……
第四章 蒙古往事
公元十三世紀,在蒙古大營,東廂車群之端,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。
那夜,陰風驟起,火光飄忽,一名士兵從車邊,搬出一具屍體,朝帳篷拖去。他將屍體平放在帳篷之內,見屍體雙目圓睜,轉身取來青帳,覆蓋屍體。就在這時,屍體一動,從青帳下,突然伸出一只手來,將一卷駝皮,塞進士兵手裏,輕聲道:“此物……富可敵國……”
這就是蒙古第一神巫闊闊出,因向成吉思汗預言:“長生天告示我,一次教鐵木真管百姓,一次教合撒兒管百姓。”被成吉思汗命人打斷脊骨,扔在馬車旁,臨終前將其畢生秘籍傳授于士兵的故事。
次日,拂曉時分。成吉思汗金帳內,傳來一個驚人消息:闊闊出的屍體,不見了。帳篷的天窗,竟然無人自開。成吉思汗對這一詭異現象,公開頒布了著名敕令:“長生天把闊闊出帶走了。”
關于這段預言故事,是得于一部神奇之作,書名爲《忙豁侖紐察脫必赤顔》。這部書是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的世襲譜冊,在當時稱做“金冊”,在成書後長達一個半世紀的時間裏,始終藏于元朝的宮廷密室,由皇帝代代相傳,外界無人知曉。
直至元朝末年,朱元璋率領大軍北伐,圍攻大都(今北京),元朝末代皇帝妥懽帖睦爾,在來不及攜帶此文獻的情況下,倉皇逃離大都。導致這部皇室祖傳秘籍,讓明朝皇帝得了去,譯爲漢文,書名爲《元朝秘史》。
書中所言,闊闊出是蒙古薩滿族神巫,能與鬼神共語,預蔔吉凶。《史集》也認爲,闊闊出是一個奇迹派預言者,他曾屢次對鐵木真預言:長生天讓你統治大地。而數年後,以天神名義,爲鐵木真加冕“成吉思汗”這一尊號者,正是此人。
當然,元朝的皇帝,始終是成吉思汗的子孫。
兩百多年後,駝皮古卷驚現于女真族大薩滿之手。大清江山的奠基人--努爾哈赤,背著他爸爸的、他爺爺的,還有他叔叔的骨灰,四處尋找龍脈,硬是率領信奉薩滿教的八旗子弟,揚鞭策馬,創就了驚世霸業。
後來,清太祖努爾哈赤之子皇太極,娶了成吉思汗二弟合撒兒第十九代孫女爲妻,也就是順治帝的母親、康熙帝的祖母--莊妃。從此,有著合撒兒血統的皇太極子孫,成了清王朝曆代君主。
闊闊出如此預言,無異于諸葛亮在隆中爲劉備預言天下三分,劉伯溫爲朱元璋預言帝王之業。當懸疑橫在曆史面前,不僅讓人咋舌這位通天神巫,還給那塊拓有占蔔吉凶、預測未來、喪葬祭禮、出神通天、尋龍破穴秘訣的駝皮書蒙上神奇色彩。
蕭家宅外,雷聲裂耳,暴雨傾盆,水花濺起老高。一個消瘦的身影,伏在書房門口,覺察出屋內有些動靜,仔細看過門縫下,並無光亮,便將半邊臉貼在門縫上,側耳聆聽。
蕭錯正聽得入迷,蕭父卻停口不說。蕭錯忍不住問:“闊闊出真的是被長生天帶走的嗎?”
蕭父稍作停頓,忍住傷痛,待恢複了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後,又繼續說道:“有人說闊闊出成了神,飛上天了。有人說,是成吉思汗叫人偷偷運走屍體。因爲當時薩滿教巫師影響較大,成吉思汗才迫不得已采取斷背這種死法。那是一場王權與神權的鬥爭,闊闊出必須死,神權絕不能淩駕在王權之上,大蒙古不是歐洲,闊闊出也絕不可能成爲歐洲的教皇。”
蕭錯一臉奇怪,問道:“這個故事跟駝皮有什麽關系?”
“《蒙古秘史》說:闊闊出轉身出帳的時候,他的帽子掉了。他是在暗示父親蒙力克,此次凶多吉少。蒙力克撿起帽子,聞了一下,然後,用帽子擋住自己的臉,對身後的士兵耳語幾句。就在那天晚上,那名士兵,潛進營帳,不知道是闊闊出沒死透,還是突然複活,他竟將身上的一卷駝皮塞進士兵手裏,輕聲道:‘此物……富可敵國……’”
外面一道閃電打來,使蕭錯猛然一驚,急忙問道:“駝皮裏藏著什麽秘密?”
蕭父虛言而道:“曆史和寶藏。”
又是一聲雷響,震得蕭錯抓緊了蕭父的手,一字一顫地又問一遍:“曆史和寶藏?”
這確實是一個令人驚訝的故事,然而更讓人驚訝的還在後面。蕭父見兒子大呼小叫,急忙使了眼色:“小聲點……”蕭錯聽到父親提醒,立即雙手捂嘴。
蕭父將聲音壓低,繼續說道:“闊闊出生前行蹤詭異,常在嚴寒中,赤身裸體走進荒野和深山。他不僅會觀星,望氣,尋龍,點穴,分金,斷勢,又能通靈出神,有與異世界也就是陰間溝通的能力。他總是向成吉思汗傳達天神的旨意,他說什麽,成吉思汗就辦什麽。據說,成吉思汗四處征戰所掠奪的財寶,也都是讓闊闊出選地秘藏,而闊闊出在深山時期,又發現不少異族人爲躲避戰亂而隱藏的寶藏。因爲闊闊出心存不軌,並未將此事透露給成吉思汗,那份標志藏寶的地圖,就記錄在一卷駝皮上,也就是闊闊出臨終前,交給士兵的那卷。”
“那名士兵是誰?把駝皮交給誰了?”
“對于蒙力克而言,那名士兵是他的親信。可惜他並不知道,這位士兵還有另外一副隱藏的面孔。他不是蒙古人,而是女真人。他沒有把駝皮交給闊闊出的父親蒙力克,而是連夜逃回女真部。因爲駝皮表面,拓有占蔔吉凶、預測未來、喪葬祭禮、出神通天、尋龍破穴的秘訣,那名士兵就成了女真部的大薩滿,但他始終沒有領悟到闊闊出所言‘富可敵國’的意思。可見一代神巫闊闊出是何等高人,他根本不會愚蠢到用普通筆墨,來記錄寶藏標志。所以,真正的秘密,很難被凡人破解,成了一個千古之謎。幾百年間,寶藏一直沈睡于深山的各個角落,靈氣暗湧。”
“有人發現過寶藏了嗎?”
“有!”
“是誰?”
“一個叫野豬皮的男人。這是一個相當詭異的巧合,有很多講天意的人認爲,這是闊闊出預言太過生猛,死前埋下的伏筆,讓兩百年後的這個人去證實,這種說法似乎不太靠譜,而事實的確如此。這個人的出現,將告訴我們,一個在邊塞沒有上過學、拾松子采蘑菇、受過後媽虐待的小男孩,經過自己的努力,也能夠脫去野豬皮,穿上黃袍稱朕。”
“野豬皮就是清太祖——努爾哈赤?”
“是的,他幼年喪母,繼母那拉氏刻薄寡恩,使努爾哈赤在青少年時代吃盡了苦,但是曆史並沒有虧待他,他遇上了一個人,這個人改變了他的命運。”
“誰?”
“安達拉•孛龍子——後金時期著名的薩滿教巫師,也就是兩百年前,那個士兵薩滿的傳人。努爾哈赤遵循安達拉的指示,他帶著騎兵,在一座深山裏,發現了一個秘密的山谷,谷中堆滿金銀珠寶,努爾哈赤信仰薩滿教,他堅信這是天命,是天神帶給他的財富和力量,使他這頭草原上的野豬,從十三副遺甲起兵,一手創造了八旗數十萬鐵騎的泱泱虎狼之師,從此所向披靡,成爲女真焚毀明朝大廈的點火者,也成爲大明皇朝的掘墓人。”
“這麽說,寶藏沒有了?”
“不,這些寶藏的價值太大了,發現這座寶藏的將士們認爲,這不是一個人就能擁有的,即使天命王也不配,努爾哈赤只動用了其中的一部分。在他統一女真,建立後金稱汗後,努爾哈赤並沒有派軍隊去挖掘,而是把當年挪用的財寶,加倍償還給那座神秘的山谷。爲了讓各部落都信奉女真薩滿教,以統一他們的思想,努爾哈赤派安達拉運送財寶,並組織了一個薩滿聯盟大會。沒想到薩滿內亂,相互殘殺,屍橫遍野。安達拉無顔回去複命,自殺而死。安達拉死前,用佩刀在一塊石板上刻下藏寶圖和遺言,但用的是薩滿符號,即使找到那塊石板,也是一塊謎石。”
“那卷駝皮到哪兒去了?”
“那卷駝皮就此落入努爾哈赤的手裏,努爾哈赤並沒有忘記薩滿對他的厚愛,在沈陽故宮裏,一直陳列著神刀、神鼓、神鈴……那些都是薩滿教的至高‘聖物’。關于返還那些寶藏,努爾哈赤的意思很明白,萬一自己哪天被明軍打敗了,還有個東山再起的機會,這就是後人所傳說的——龍脈。這個秘密,一直密封在努爾哈赤的嘴裏,直到他死後,這個秘密才被人發現。”
“誰?”
就在蕭錯問話時,只聽門外一聲輕響,蕭父一怔,叫道:“有人!”
第五章 駝皮秘史
當蕭錯聽到蕭父說有人時,立刻朝房門走去。門外黑影聽見蕭父喊聲,迅速閃在走廊拐角,隱蔽起來。蕭錯剛把門打開一條縫隙,猛聽外面一聲響雷,嚇得他渾身一抖,往後一縮,回頭向父親遞了句話:“沒人。”
蕭父噓了一聲,暗示蕭錯不要做聲。他擡起頭來,朝窗外望去,見花園樹上,有兩只大鳥,在大雨和樹影婆娑間,晃晃悠悠地撲扇翅膀。
原來是鳥獸作怪,蕭父這才敢松出一口長氣。
心神恍惚之際,忽聞霹雳一聲,一道閃電劈來,黑暗拐角處的人影,閃出半邊臉來,只見她半張臉上傷疤縱橫,額角、顴骨、下巴、耳朵下方或長或短,星羅棋布。讓人看了不由得暗暗驚奇此人的生命力,受過這麽多看起來幾乎是致命的重傷,仍能頑強地活過來,簡直令人不可思議。
蕭錯回過神來,看到父親的手一直在書桌上顫抖,立刻去父親的衣櫃裏,找了件衣服給他披上,蕭父這樣和兒子說話,確實繞了太多彎子,有這個必要嗎?很有必要,因爲曆史的高明之處恰恰就體現在此處。
蕭父心神穩定後,又繼續說道:“發現這個秘密的人,就是皇太極。自皇太極繼位後,謎一般的大清王朝正式拉開了序幕,皇太極不僅使大清進入了一個奇怪的狀態,還改變了大清的血統。”
蕭錯顯得很激動,忙問:“改變了大清的血統?”
“不錯,一六三六年,皇太極正式稱帝,建立清政權。這個時候,清王朝的皇帝皇太極廣蓄後宮,做出驚人之舉,他冊立的‘一後四妃’,居然都是來自蒙古的女人。”
“皇太極爲什麽要冊封蒙古女人爲妃?”
“這‘一後四妃’不僅是蒙古女人,而且都是博爾濟吉特氏。只要查詢一下這個姓氏的淵源,你就會明白,這個姓氏源于蒙古族黃金家族孛兒只斤氏,屬于漢化諧音爲氏,也譯作成吉思汗的宗室後裔,所以這個姓氏的人皆是成吉思汗孛兒只斤•鐵木真的後代。而且,從孝端文皇後她們姑侄三人又同出自科爾沁部,從嫁皇太極這件事上看,頗有一點前仆後繼的意思。總之,她們一定要給滿清皇室生出一個帶有蒙古血統的後代!她們爲什麽要這麽做,這跟闊闊出的預言,有著重要的聯系。”
“什麽聯系?”
蕭父喘息了一會兒才又說道:“因爲,博爾濟吉特氏在蒙古科爾沁一脈,源于成吉思汗的二弟合撒兒及其後裔所屬的部落。皇太極一生嫔妃無數,爲他生有十一個兒子,其中有純正的滿族血統兒子數個,而偏偏合撒兒第十九代孫女莊妃的兒子——福臨,成爲清王朝的繼承人。從此,有著合撒兒血統的皇太極子孫,成了清王朝曆代君主。雖然這僅是一種曆史巧合,但留下的曆史之謎,還是相當有魅力的。”
蕭錯聽到這兒,才恍然大悟,他立刻想起闊闊出向成吉思汗透露的那句預言:長生天的聖旨,神來告說,一次教鐵木真管百姓,一次教合撒兒管百姓……現在,合撒兒的後裔真的要來管理百姓了,這才叫孫悟空翻了幾十個大跟頭,原來還在如來佛祖的手心裏。蕭錯越想覺得越對,對薩滿預言連連點頭,不服不行。
蕭錯想到寶藏,立刻問道:“皇太極去找寶藏了嗎?”
“據說,皇太極派人去挖了,但發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,出現了很多詭異的現象,派去的人,總是一去不返。在接下來的時間裏,康熙、雍正、慈禧,再到後來沙俄東侵、八國聯軍、列強爭逐、軍閥混戰、日本侵華都試圖再去挖掘這些寶藏,而這些寶藏卻突然不見了。如今,能證明寶藏存在的,只有擺在我們面前的這張駝皮,這就是闊闊出死前留下的駝皮……”
“我們憑這張駝皮,就能找到寶藏嗎?”
“蕭家祖輩都在研究這塊駝皮,你祖父勞累終生,尋找寶藏,一無所獲,反而背上了一個偷盜陵墓的罪名。我研究了二十余年也毫無線索,不由得感到有些失望。但多年來的研究讓我相信,那些寶藏依然存在。”
“我們可以去找那個安達拉•孛龍子用佩刀刻下的石板。”
“沒用的,安達拉•孛龍子實際上是女真部落中薩滿大巫師的尊稱,並非某一個人的名字。因此,安達拉•孛龍子到底叫什麽,我們根本無從查找。再說現在薩滿教已經瀕危,即使找到謎石,也無法破解那些薩滿符號。”
“駝皮怎麽會在我們蕭家?”
“因爲駝皮本來就是我們蕭家的。我們蕭家世代住在葬狗坡這個地方,就是爲了與世隔絕,守住這個秘密。我們要做的不是找到寶藏,而是毀掉駝皮。”
“爲什麽?”
“我也不知道爲什麽,曆代祖先往下傳承的時候,總是要說毀掉駝皮的話,然而,蕭家的子孫每次聽完這個故事後,都不舍得毀掉這張駝皮,而是耗費終生,潛心研究。”
蕭父說完話後,將手裏的駝皮交給蕭錯。蕭錯接過駝皮,卻愣住了:“這上面怎麽什麽都沒有?”
蕭父說:“時間久了,字迹早已磨掉。但凡是暴露于表面的,都不能稱之爲秘密。真正精明的人,也不會把字迹留在表面。”蕭父把駝皮包好,連同沾血的紗布和子彈,一起放進盒子裏。
蕭錯看著父親愁容滿面的樣子,似乎有什麽不祥的預感,他問父親:“爸,你爲什麽要把這麽重要的秘密告訴我?是不是要出什麽事了?”
蕭父摸著蕭錯的頭說:“我常年奔波在外,唯恐哪天被野豬拖了去,這個秘密就此失傳。你好好保存,將來遇見有緣揭秘的人,但說無妨。”
蕭錯再問時,蕭父已經不再回答,他從脖子上取下一條鏈子,鏈子挂件,像個盒子,由金、銀、老松石、珊瑚打制而成,外形精雕絕倫。打開蓋子,裏面有尊镏金佛像。
蕭父給他戴上:“這是你媽**遺物,叫老嘎烏,可以辟邪開運,保人平安。我做野外考古幾十年,最偉大的發現,就是你媽媽,你要記住她,沒有她,就沒有我們。這是她留給你妻子的,將來你成家時,替她戴在你妻子身上。很晚了,把那女孩抱到你房間睡覺吧,以後,王媽會幫你照顧她的。”
蕭錯接過老嘎烏,心裏還是覺得父親像交代後事一般,不僅將祖傳的秘密告訴他,而且還把母親的遺物留給他,不知是何緣故。蕭錯無論怎麽問,蕭父都只說以後再告訴他。無奈,蕭錯只好走到那女孩面前,問:“爸,她叫什麽名字?”
蕭父想了一會兒,說:“她……叫蕭楚格。你可以喊她格格。”蕭錯微微一笑:“她真好看。爸,我能把老嘎烏送給她嗎?我喜歡她。”蕭父臉色一沈,說:“傻孩子,她還小。”蕭錯抱起那個女孩,說:“我可以等她長大。”蕭父突然聲色俱厲,說:“不可以,她是你妹妹。”
蕭錯拼命搖頭說:“不可能,媽生下我就死了,怎麽會有個五六歲的妹妹?”蕭父顯得很無奈:“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,今後你要好好照顧她。”蕭父對此不再多言,揮手示意蕭錯離開書房。
蕭錯拿著盒子,抱著女孩走出書房時,他對著天花板吐了口氣,等他再低頭時,卻意外發現,走廊裏一點雨漬、血漬都沒有,幹爽如初。他推開門,悄悄問了一句:“爸,我想知道,你是從哪兒進書房的?”
屋內沒有回答,蕭錯借著窗外打進的閃電光再看,父親蕭明恒已經不在了。
第六章暗夜留香
時間如白駒過隙,一晃就是十五年。
蕭錯坐在書桌前,他收好老嘎烏,放進懷裏。在他書桌旁,依然安睡著一個女孩,她就是蕭楚格,表情和十五年前那個夜晚一樣淡然,只是她身邊多了一只大狗。大狗是拉布拉多獵犬,身體粗壯,取名虎爾赤,是格格的導盲犬。
蕭錯還是習慣于把熟睡的她從地板上抱起來,還是習慣于貼在她耳朵邊,說:“格格,把衣服換掉。”她總是突然翻身,笑嘻嘻地面對他,露出兩顆虎牙,讓他吻下來。當她黏在他的懷裏,喊他“哥——”的時候,她真的好乖。他一點都不厭煩這種感覺,奇怪的是,他竟然很喜歡。
當一個女孩子叫你哥的時候,你會感到,你對她的寵愛絕對應該是無條件的。起初,他只是在不斷地寵愛她,漸漸地,這愛大過了寵,再往後,也就是兩個月前,蕭錯才知道,格格和他並不是親兄妹。蕭錯知道,父親是個不善欺騙的人,他不惜自毀名譽,將格格說成他的私生女,必定有他的道理。
“很晚了,去睡吧。”蕭錯邊說,邊伸手去解她的衣扣。她一點都不反抗,只是伸出手指,向他的臉摸去,輕聲說:“你不在,我睡不著。”他笑了,悄聲問:“爲什麽睡不著?”她臉一紅:“我想你。”說話間,格格的衣服完全被解開,從她懷裏,滑出一個燒藍響鈴長命鎖,落在蕭錯的手背上。這讓他想起,十五年前,那個夜晚,他給她換衣服時,她從懷裏掉出老銀鎖的情景。蕭錯給她穿上一件棉睡衣,扣好扣子後,又把她頭上的紫水晶蝴蝶發夾拿下,想抱她回房睡覺。
格格從脖子上取下那個老銀鎖,這是她進蕭家前,唯一戴在身上的東西。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,她一點都不記得了。她摸索著,把老銀鎖放在蕭錯手上,說:“哥,這個老銀鎖我戴了十幾年,現在,我把它送給你,或許,這老銀鎖能幫你找到我的親生父母。哥,我真的很想知道,我到底是誰的女兒!即使我沒眼睛,看不見他們。只要他們能站在我面前,我摸摸也行。”她說著,流出了眼淚。
“傻,你有眼睛,只是沒視覺。安醫生爲了治好你的眼睛,可沒少費心。這次又專門到美國去請專家。格格,我們就要結婚了,不管你是誰,你都是我的妻子,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。”他從脖子上取下老嘎烏鏈子,給她戴上,“這是我**老嘎烏,指定是留給她兒媳婦的東西。”就在扣好鏈子的一刹那,蕭錯的眼前,突然出現父親的身影。
十五年前,蕭父親自叮囑過他:“錯兒,格格是你妹妹,你要記住,千萬不能娶她爲妻……”父親的聲音,在房間裏回蕩,蕭錯頓時覺得有一種不祥的感覺,他甚至有些沖動,想去收回那條老嘎烏。但他很快又恢複了平靜,他認爲,他有能力保護這個女孩。
蕭錯走到書桌前,摸出打火機打火,連打了六次,都沒有點著火。格格輕輕從他手裏摸過打火機,微微用力。火苗就躥了出來。她讓火苗燃著,等著他把煙湊過來。他吸了一口煙,又揮手打散格格面前的煙霧,生怕她被煙霧嗆著。
那個燒藍老銀鎖,蕭錯看了很多次。鎖是新品,屬八十年代初期的民間工藝,做工粗糙,街邊隨便哪個銀匠,都能隨手複制。唯一有看相的就是這鎖的挂鏈,挂鏈由大小不等的各色瑪瑙珠子、琉璃珠子和銀珠子串成,左右對稱排列著小玉鳳、翠玉小結飾及白玉小元寶,質地均勻、色澤白中略泛淺青,雖然細小,但都是上乘料子。
挂鏈上最爲搶眼的是有九位仙人,大小不同,或分別騎在龍、虎、鹿等瑞獸上,或急急奔走,或緩緩而行,但皆慈眉善目,儀態沈穩。蕭錯認得出,這九位仙人,乃是十八羅漢中的降龍羅漢、坐鹿羅漢、舉缽羅漢、過江羅漢、伏虎羅漢、靜坐羅漢、長眉羅漢、布袋羅漢、看門羅漢。這九羅漢均爲雙面镏金銀羅漢,全長僅寸余,頭臉雖只有綠豆般大小,可神態、發須的不同之處卻清晰可辨。挂鏈後,綴著一壽紋綠絲線穗子,分別墜有紅綠藍三個響鈴。整套挂鏈工藝精細,配飾完整,五彩缤紛,漂亮喜氣!就挂鏈的品相來判,下面墜個金鑲玉的鎖也不足爲過。
蕭錯每次看到這銀鎖,都有想拽掉它的沖動,這不是往新娘子頭上蓋洗腳布嗎?簡直就是毀鏈子!他早就勸過格格,把老銀鎖換掉,可格格卻當它是個寶貝,也許這就是揭開她身世的重要線索。
蕭錯把格格放在沙發上躺下,脫了衣服給她蓋上,安慰她說:“目前,單從這老銀鎖上看,還猜不出你父母出自什麽人家。據我推測,這鏈子應該有把原配的銀鎖,從羅漢工藝來看,原配鎖,應該是把雙面镂空金鑲玉鎖,而且……”
格格聽得正出神時,蕭錯書桌上的手機,突然響了。
猴渣在玄光閣古玩店內,抱著個手機,來回踱步。手機一通,他不等蕭錯回聲,便對著手機大喊:“蕭錯,哥們我今兒吃了仙丹,撿了個平生第一大漏。”猴渣嘩啦啦說完,心裏突然咯噔一下,罵了自己一句:該死!竟然緊張到連做人的基本禮貌都忘了,虧我還號稱爲某王爺貴族後裔呢。
猴渣罵完,便聽到電話那頭,傳來蕭錯的聲音,話語不緊不慢:“和你說了多少次了,觀棋不語,遇事不驚,才是大丈夫。是生坑,還是熟坑?”
猴渣朝著手機,賊笑:“說是祖傳的熟坑,可我看是生坑。我心中沒底,又怕漏了貨,先收下了。我這就到你那兒,你給我掌個眼,能幫這老件揭開點曆史出來,那才真正叫有價值。最好是秘史,豔史也行。我這就過去,見了再說,見了再說……”
蕭錯遲疑了一下,說:“這都四點了,天黑過葬狗坡很冒險的。就你那輛破吉普,我怕把你顛散了。還有,這邊天氣變化多端,濃霧說來就來。猴渣,聽哥勸,等到天亮再開車過來,啥也不圖,就圖個安全。天大的事,咱也別爭這一時三刻的早晚。”
猴渣聽得不耐煩,對著手機喊道:“哥們,再等上倆小時,我非蹲房頂上不可。你知道,打店鋪開張起,我就沒碰到過這麽刺激心髒的東西。我這就過去,咱倆支壺酒,整幾個花生豆,你現場傳授給我點眼力活。再說,你說別人不敢去葬狗坡,也就罷了,我猴渣是誰啊?咱是猴瞎子嫡親孫子,葬狗坡就是我家發迹的地方,我這就過去……”
猴渣一邊說話,一邊將用棉布包好的琀蟬,小心揣進懷裏。就在他正往外走的時候,只聽“砰”一聲悶響,猴渣一聲慘叫,身體重重摔在地上,手機也從他手中摔落。
地上,沒見著出血,但人不動了。
“喂,猴渣,猴渣?你怎麽了……回個話啊……”蕭錯對著手機連喊幾聲,都未見猴渣應聲。
“哥,怎麽了?”格格從沙發上坐起來,伸出手,到處摸著,身邊的虎爾赤非常警覺地趴上沙發,用身子擋住格格的身體,生怕她從沙發上掉下來。蕭錯趕緊把格格重新放在沙發上,說:“格格,沒事,猴渣那邊收了個俏貨,你睡你的。”
“我聽著,像是出事了。”
蕭錯從房間裏拿出被子,給她蓋好,又拿過自己的外套急急穿上,說:“剛才還活蹦亂跳地說著話呢,這會兒就沒聲了,等會兒要是還沒回話,我就過去看看。”他怕猴渣出事,沒敢挂電話,一直喊著猴渣的名字。
猴渣趴在地上,慢慢睜開眼睛,先摸了摸口袋裏的琀蟬,又摸了摸自己的光腦袋,確認兩者都完好無損後,才吐了口氣。然後,他掙紮著,摸到手機,神色極爲委頓地說:“蕭錯,沒大事,剛才太激動了,一腦袋撞門框上了……”
猴渣捂著腦袋,合上店門,上了鎖,走了。那塊駝皮,仍然待在垃圾桶裏,一聲不吭地望著天花板。
不多時,只聽古玩店的店門“嘎吱”一聲開了,進來一人,匆匆走到垃圾桶邊,從裏面拎出那張駝皮和紅布,抖了幾下浮灰,塞進口袋裏,帶上店門,一溜煙走了。
第十三章 棋逢对手
格格的話剛說到一半,就被猴渣打斷,蕭錯急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,做了個噤聲的手勢:“讓格格繼續說。”
格格繼續對猴渣說:“玩玉之道重在盤玉,盤玉是玩玉的基本功。其中緩盤,是玉器通過佩戴、把玩,借著人體摩擦和體溫陶冶,直到玉器恢複到本來面目。緩盤不會傷及玉器,很容易掌握,但耗時費力,效果甚微,往往三五年不能奏效,若是出土的高古玉器,需要數十年的慢慢細盤,方可奏效。史上曾有父子兩代續盤一塊玉器,被盤玩得包漿锃亮,潤澤無比。像這樣窮其一生,盤玩一塊玉器的佳話,史不絕載。這麽漫長的時間,別說那老婆子等不得,就連我們也等不起。如此頗費周折,將玉蟬送到我們這裏,那婆子定是需要急盤此玉!”
“急盤?不可能!外面人都知道,蕭錯脾氣古怪,天價也不會與外人盤玉,何況急盤?”猴渣很快就否定了格格的推想,所謂急盤就是用幹淨的白布或者棕老虎,不斷摩擦玉器,受熱産生的高溫,可以將玉中的土氣迅速逼出,色沁不斷凝結,且愈斂愈豔。但急盤很難掌握,稍有閃失,玉器就會毀于一旦,這是格格和猴渣都明白的道理。
“但是,你是猴渣,你跟哥的關系,就一個鐵字,你叫哥三更幫你掌眼,哥絕不二更說話。哥那文武盤玉的功夫,就是幫你猴渣練的。”
猴渣抓了幾下絡腮:“說得也是,可是,有一點,我不明白。玩古玉是一種愛好,是愉悅心情的一種方式,慢慢盤玉自得其樂,尤其是帶皮色的料子,經過天長日久的盤玩佩戴,在盤玩過程中,那種微妙變化樂趣無窮,就像是蝴蝶經過蛹的掙紮。玉逐漸蛻去粗糙的土殼,恢複往昔的靈性、潤澤、色彩,當燦爛光華綻放在掌心,那種成就感是無可取代的。我仔細想過,之前蕭錯也說那婆子藏玉,是大行家之舉。急盤雖然簡便、易行、見效快,但是,很容易傷玉,一般行家都不會采用。除非像我這樣的玉器商人,急功近利,圖的是高價出手。而這婆子卻低價賣給我,這不是很奇怪嗎?”
從猴渣的一番話語分析,這玉蟬和那婆子確實存在一些疑點,此時,猴渣和格格都不說話了,只等著蕭錯發話。
蕭錯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:“這麽一個玉蟬,要想盤出彩來,需要一個甲子,六十年。一經盤出,往往會靈氣再現,古香異彩,神韻畢露,逸趣橫生,妙不可言。那婆子自己是心知肚明,猴渣是個玉器商人,怎麽也不可能去花幾十年盤玉。看來,這婆子是沖著我的文武盤功來的。”
“哥這話算是說著了,哥用文武功夫盤玉,其油潤度在二十分鍾內,即可超過普通人盤玩三年的水平。經過反複盤功,別說老玉,就是一塊澀玉,也會煥發出光彩。”所謂文武盤玉,是蕭家祖傳的盤玉功夫,即是用急盤和緩盤相結合著盤玉。
猴渣聽後,臉色立刻變了,咬咬嘴唇,躊躇半天,終于對他們說:“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,那婆子下這麽大的本錢下套設局,實屬铤而走險,難道她不怕我暗地轉賣?不賣給她嗎?”
蕭錯立即訓斥他:“你猴渣真是聰明一世,糊塗一時。你當真以爲那婆子會花錢買走這玉蟬嗎?用你的後腦殼想想,這是生坑玩意,她有本事從死人嘴裏摳出來,難道沒本事從你這猴渣手裏盜走嗎?”
刹那間,猴渣通身就跟過電似的,他抹了兩下嘴,對蕭錯說:“蕭錯,打今兒起,這玉蟬就擱你這兒。蕭家從建院開始,放過無數金銀珠寶,從未丟過一樣東西,我看她如何盜取?不過,我聽你這麽說,那婆子非同一般,可我還是想不通,那婆子爲什麽要急盤此玉?而且非要你來盤玉?”
蕭錯皺著眉頭,苦苦思索:“按說,這墨裏州會急盤玉的,也有那麽幾個高手。我也覺得婆子的行爲,十分荒謬,但我又實在想不出,還有什麽原因,讓那婆子非找我盤玉不可。”
“哥,我覺得這事,重點不在婆子爲什麽要找你急盤玉蟬,而是婆子盤出玉蟬要派什麽用場。”
蕭錯想了半天,看到格格受傷的手指,腦子一轉,立刻拍手稱奇:“如此看來,格格說這蟬像把鑰匙,倒也不是空穴來風。可這麽奇怪的鑰匙,究竟怎麽開鎖?開什麽樣的鎖?”
格格腦筋一轉,點了點頭,大言侃侃地道:“對了,我想起來了,你們剛剛說過,將軍的妻子做的是一對單翼蟬,爲的是雌雄合一,不離不棄。將軍是個忠義之人,自然會含了玉蟬殉情。我摸著這只蟬,應該是雌蟬,那只雄蟬到哪兒去了?難道,那婆子是急等著這只玉蟬,去與雌蟬合並?你們覺得我推測得如何?快叫我摸摸,都舉手投降了嗎?”格格說話間,就朝倆人摸去,猴渣急忙做出投降服輸的姿勢,把光頭遞給格格,任她隨便摸去。
蕭錯聽過格格天馬行空似的推測,覺得句句在理,他立即在紙上畫出雄蟬的模樣,反複印證,果然不錯。可以進一步地推論:這只玉蟬,很可能就是十七年單翼雌蟬。
格格又說:“如果能從理論上推斷出,這只玉蟬是傳說中的十七年單翼蟬,那就太有意思了!且不說縣太爺和山賊鷹犬的事件,光將軍墓就是個大題目了!”
蕭錯說:“如此說來,我倒是聽明白了,那婆子爲什麽非要找我盤玉。老玉出坑,表面有土鏽,很可能和原來的雄蟬,出現不合,無法合並……”
“無法合並?等等……讓我想想……”格格突然打斷蕭錯的話,她說,“雖然我們暫時還弄不清楚將軍妻子是個什麽來曆,但那山賊鷹犬卻是個雞鳴狗盜之徒,又懂得邪門異術。你們說,那山賊會不會用這對玉蟬做鎖?”
“鎖?不太可能。”
“別急,讓我再想想。如果鑰匙生鏽,就會和鎖産生不合,那麽,鎖就難以打開。所以,那婆子想到把玉蟬盤出來,恢複原有的模樣,只有這樣,鑰匙才能插入鎖中,才能開鎖。你們說玉蟬如果是一對的話,會不會以雌爲匙,雄蟬爲鎖?”
猴渣聽完,立刻驚呼:“言之有理!”
“有這可能。”
格格對蕭錯說:“如果這只玉蟬,真的是單翼蟬的話,那盤起來難度會很大,不能傷及毫發,否則,廢掉的不僅僅是玉蟬,還有那把雄蟬鎖,還有鎖裏被鎖著的東西。”
“如此論斷,那婆子自然不敢輕易動它!但那婆子定是知道我根底的人,她十分清楚,我蕭錯和其他盤玉人的分別,就在于我不會盲目盤玉。這婆子知道,我們能猜透這玉蟬背後的故事,否則,不會貿然走險。”
猴渣聽後,一陣欷歔:“原來如此!”
蕭錯見猴渣忙活了一晚上,臉都熬綠了,還在那不知疲倦地想玉蟬的事,籲了口氣,寬慰他:“這玉蟬,咱們今天就說到這兒。天亮了,我叫王媽熬點小米粥,咱們先吃點早飯,吃飽喝足後,咱們給這玉蟬定個身份,找個洋鬼子出手。”
猴渣聽到出手給洋鬼子,臉上突然現出興味盎然的表情,一張嘴就甩出一句,“哎呀,爺們你實在太厲害了,我怎麽沒想到洋人呢?可你不是常說,國寶不能外流嗎?”
萧错阴着脸看着猴渣说:“放心吧,无论给哪个洋鬼子,那婆子都会偷回来的,咱们落几个美钞,图个自在。”萧错顺便提醒猴渣一句,“哥们我劝你一句,这只玉蝉,万万不能经盘功。”猴渣觉得蹊跷:“爲什麽?”
“等王媽燒好了小米粥再說。”
“我的爺啊,我最受不住半截話卡在脖子裏了。不然,就是金米粥我也喝不下去。這麽有故事的東西,即便它是一坨沙,我也要在沙裏淘出金來。就算它是一個陷阱,我也要絕處逢生。哪怕它是一個無底深淵,我也一定叫它芝麻開門!”
蕭錯見他倆急于知道結果,長籲一口氣,喃喃說道:“如果實在想知道,我也不瞞你們:這只玉蟬價格不菲,而那婆子居然冒險送蟬到我們手上,說明雄蟬鎖裏的東西,要遠勝這只玉蟬幾倍。現在,咱們三個,一個不漏地,被別人裝套裏了。這是棋逢對手,不是將遇良才。”
第十四章 将遇良才
如果是棋逢對手,那麽,雙方每走一步,都會在對方的算計之中。
再說譚彪和那女人,一口氣攀到五層。譚彪側身看到樓牌號是十六,呼出一口涼氣,兩手一松,直接從五層跳到三層的商場頂樓上,由于落地受後坐力,他一個趔趄,朝前連翻兩個跟頭,又跳上頂樓欄杆,一個躍身,抱住樓壁管道,順著窗戶台,繼續朝上攀登。
再說那女人也毫不示弱,隨即跟上。一只黑貓,還沒來得及嚎叫,倆人便從它身上翻空騰飛過去。倆人身手,同出一轍,一前一後,只差咫尺。
這是攀岩走壁的功夫,可那女人卻揮灑自如,不但沒有氣喘,而且談吐自如,可見平時沒少下工夫練習。那女人側身,踹了一腳牆壁,借著反作用力,跳上樓層窗台,又從窗台越過譚彪,跳回管道,那只黑貓盯著他們,眼神顯得十分緊張。那女人回頭向譚彪瞧了一眼,說:“彪哥,那玉蟬被猴渣轉手賣掉怎麽辦?”
譚彪見那女人超他一手,心裏自是不甘,但他依然保持著冷靜的人格,桀骜的本性,只見他雙腿突然離開管道,在空中一扭,腳架在女人雙肩之上,倒立在管道之上,使那女人動彈不得,臉上神氣大是得意,緩緩答道:“我再偷回來。”話畢,他迅速翻起,身體越過女人,又成爲領先者。
那女人略一遲疑,又問道:“萬一他不肯盤玉呢?找人出手怎麽辦?”
譚彪冷笑一聲,答道:“我有辦法讓他必須盤玉,而且會盤出陰陽。”
“什麽辦法?”
女人問到此處,又後悔話多,幸好譚彪急于攀登,沒答理她。愣神的空當,女人已經落後譚彪一步之遙。但她並未急躁,見樓距間,有一根十五公分寬窄的橫梁,這根橫梁是通往十八棟樓的捷徑。那女人不假思索,一縱身,便跳了下去,不偏不倚地落在橫梁之上。譚彪見女人往下跳,跟著向下張望,一瞥之余,不僅駭然。如今倆人已經攀在八層以上,離地數米。如此看來,這女人膽子確實不小,這十幾公分的橫梁,若落腳時,稍有閃失,摔掉下去,這血肉之軀,必定筋骨齊斷,哪裏還有命在?
再看那女人,不慌不忙,張開雙臂,走過橫梁,接而一個騰空,離梁上躍,輾轉上翻到樓層窗台上,那彪悍勁,快得讓人心驚肉跳,攔都攔不住。基本上屬于轉體,接前空翻,接後空翻,再淩空劈叉的難度,當時,就把譚彪給看蒙了。
若想追上那女人,唯有跳梁一條捷徑。譚彪想必也是個狠角色,見那女人已超出自己數步,熱血上湧,一咬牙:跳!當下身形一晃,急忙跳下,身子在空中搖晃幾下,拼了命才算穩住。接著,譚彪一路狂追,動作極其專業迅捷。不多時,便攔在那女人身前。
那女人見譚彪追上,雙眉一豎,現出怒容,隨即收斂,回頭問道:“蕭錯爲什麽會給我們盤玉?”譚彪陰恻恻地回答:“沒有爲什麽,盤玉,是偶然中的必然。”
倆人決意比出高低,話說到此,也就閉了口,不再說話。只是時而從管道上飛縱而下,時而又躍回窗台,兔起鹘落,行如鬼魅。只片刻之間,已經攀到二十二層樓上。任何人見到這等行爲藝術,也會嚇得厲害。
倆人幾乎是同時手搭窗台,也幾乎是同時擡腿上翻。只是那女人眼睛突然一閃,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,腦子裏豁然出現一種奇幻怪覺:她在一座山坡下,一棟老房子裏,她閉著眼睛,毫無視覺,在房子裏四處亂摸……
譚彪趁女人沈郁之際,率先翻身上了窗戶,搶在女人前面,越窗落地,這才算徹底松懈下來。再看那女人,神色恍惚,聽到譚彪咳嗽一聲,才算回過神來,但又覺得自己力不從心,雙臂無力,就在她翻身上窗時,腳下一滑,“彪哥”還未喊出口,身體便開始往下落。這是二十二層高樓,摔下去,必定粉身碎骨。
眼下時勢緊迫,譚彪不及思索,雙手伸出,指如鷹爪,一把抓向那女人的手臂,此時,那女人的身子已懸在半空,呼吸之間,生死之差,只系于譚彪的一念。除此之外,便是風拂樹梢,鳥鳴草際,倆人呼吸喘急,誰都不敢做聲。
好在譚彪臂力超強,他反手勾住女人手腕,順勢一帶一送,跟著又抓起胳膊使勁一甩,便將她拽了上來,兩人摟作一團,在地上打了幾個滾,一起翻滾進房間裏面,這才算真正松了口氣。
譚彪喘著粗氣,把她壓在身下,使她竟沒半分抗拒余地。他瞧著這個全身缟素的女人,雖然黑紗蒙面,但她那對眸子卻晶亮如寶石,黑夜中發出閃閃光彩。譚彪忍不住低頭喃語:“這不是在雜技團裏,下面沒有保護網,真的掉下去,沒有人救你。”
女人盯著譚彪的眼睛,臉上沒有半點驚慌或者氣餒的表情。而後,她又閉上眼睛,伸出手,撫摸他的臉頰。不知道爲什麽,她總是突然出現這種幻覺,總想閉上眼睛,去摸世界。
譚彪想起五年前,她一邊哭,一邊追趕警車,直至摔倒在街邊的情景。幾乎是在瞬間,所有的刻意和壓抑,突然崩潰。只聽“嘩”的一聲,撕開她的衣服,肌膚光滑如玉,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的面前。他把她推到牆壁,扯去她的黑紗,激烈得近乎粗暴地堵住她的嘴唇。她在他的親吻中,感覺到了鹹鹹的汗水。
她說:“龍叔昨天給我寄了樣東西……”
譚彪只微哼一聲,他把臉埋在她的頸窩上,只顧著感受激情和欲望,像某種獸類,溫情而殘酷。女人輕輕地戰栗,呼吸急促,但仍繼續說道:“我拆開看了,裏面是朵花。”
譚彪把臉埋在她的小腹上,隨口問道:“什麽花?”
女人的髋骨很美,但聲音卻很冷:“玫瑰花。”
譚彪聽到“玫瑰”兩個字,立刻抽出手,又哼一聲,不再言語。隨後,他推開那女人,走到窗口,一拳捶在玻璃上,“砰”的一聲,玻璃像一團烈火,在高空燃燒起來……
天色泛白,蕭家老宅院四周,有各種鳥在啼叫。
王媽從廚房裏端出三碗小米粥,低著頭緩緩地朝書房走去。門是猴渣開的,他知道王媽是個“半臉人”,不比常人。猴渣也不多看,盡量避開王**臉頰。
說起王媽,也是一段悲涼的故事。
蕭母生下蕭錯後,沒來得及抱一下十月懷胎的兒子,便咽氣了。蕭父抱著哇哇啼哭的兒子,無論如何也舍不得送給別人代養。于是,他就開始了職業父親,兼職母親的日子。一年下來,蕭錯被蕭父養得像根火柴。
蕭錯三歲那年,蕭父背著他去野外考察,無意間發現一位摔下山崖的女人。想到救人性命,實在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,蕭父便將這個女人“撿”回家中治療。女人的命雖然僥幸撿回,但半邊臉已經摔成畸形,無法複原,成了一個疤痕縱橫的“半臉人”。
蕭父可憐她,便留她在蕭家,做了蕭錯的保姆。多年來,這個女人一直死心塌地地待在蕭家,做看家保姆,蕭家人爲了感激她無微不至的照顧,都尊稱她爲王媽。
由于面容的缺陷,王媽始終不敢擡頭見人,常年的彎腰低頭,使她的腰脊越彎越駝。看上去,像巴黎聖母院裏的那個敲鍾人——卡西莫多的現代版。
王媽放下小米粥,也不多說話,轉臉回身,帶上書房門,走了。猴渣在王媽轉臉的時候,偷偷地看了一眼王媽,從她那半邊未受傷的臉可以推測出,王媽曾經美麗過。
蕭錯看了一下時間,已經快六點了,又見格格臉色蒼白,說沒胃口不想喝小米粥,蕭錯強迫她喝了一碗,叫她回床上躺著。就在猴渣和蕭錯喝小米粥的時候,虎爾赤把那塊駝皮叼到格格的床上,格格伸手一摸,自然是心裏驚慌,朝著蕭錯大喊一聲:“哥,你快過來,看虎爾赤嘴裏是什麽?”
第十五章 阴阳密匙
蕭錯以爲格格不舒服,急忙走到床邊,格格將虎爾赤口中之物遞給他。蕭錯定眼一看,著實嚇了一跳,這不是父親留給他的駝皮嗎?怎麽被虎爾赤叼了出來?他急忙到書桌下面,翻出盒子,裏面的駝皮還在,可這塊駝皮是從哪來的呢?
猴渣見蕭錯發慌的樣子,不禁笑著說:“瞧你緊張的,那是婆子包玉蟬的駝皮,怎麽弄狗嘴裏了?”蕭錯驚詫萬分,看著猴渣,問道:“這駝皮……是那婆子給你的?”
猴渣點了點頭。
蕭錯搖頭苦笑:“那老婆子定是告訴你,她住哪兒了?”猴渣急忙回答:“她家住在太平街,老槐樹邊五百一十四號。還叫我有機會路過,她再把毯子還給我……”
蕭錯追問:“毯子是那婆子主動問你要的?”
猴渣點頭:“是。”
蕭錯臉色突變,暗叫不好:“這樣一來,又不合邏輯了,平白無故地要個毯子做什麽?這麽個高人,難道真怕冷不成?你猴渣辨玉識蟬算是行家,但辨皮識草,你是外行,你怎麽知道那皮子,是塊駝皮?”猴渣想了想說:“是那婆子告訴我的,她說她想念親人時,就打開駝皮看上兩眼。”
蕭錯一把拉起猴渣說:“看來,我們都低估了那婆子,這婆子定是懂得這駝皮裏的玄機。咱們要立刻去找那婆子,隔時有變,趕緊出發。”
蕭錯欲走之時,猴渣卻端起架子:“什麽低估?什麽有變?什麽駝皮玄機?今兒你不和我說個明白,我還真不走了呢!”
駝皮的突然出現,讓蕭錯感到,這一切可能都是天意。他認爲,猴渣此時和發現“死海古卷”的牧羊孩子同出一轍。雖然他不知道那塊駝皮的真正價值,但那塊駝皮確實是猴渣帶來的。當年,蕭父也曾說過,將來遇見有緣揭秘的人,但說無妨。蕭錯考慮到,猴渣是他最貼心的人,如今又是帶著駝皮來的人,他應該讓猴渣知道關于駝皮的秘密。再說,破解駝皮,也不是他一個人能獨立完成的。于是,蕭錯三言並作兩語,把成吉思汗和闊闊出之間爭鬥的來龍去脈和猴渣說了一遍。
猴渣聽罷,更是興奮不已:“成吉思汗可是位招人喜歡的兄弟,歐洲人對亞洲的唯一的恐懼記憶就是這位神話級別的人物。遙想當年,他帶領二十萬鐵騎軍,橫跨……”
猴渣說到橫跨的時候,突然停下,又改口說道:“不能用橫跨,成吉思汗的兩條腿再長,也跨不了歐亞大陸,應該是橫掃歐亞大陸,無敵天下。他手下奇人異士之多,搜羅的財富更是前所未有,曠古絕今。可僅憑這塊駝皮的推測,稍顯證據不足。不過想想成吉思汗和努爾哈赤也確實有相似之處:同爲北方遊牧民族,同爲英明勇武的部落領袖,同爲本民族雄起的奠基人,同樣統一了本民族各部落,同爲統一天下打下了基礎,關鍵是他們也有同樣的信仰——薩滿教。”
蕭錯說:“我查過這塊駝皮,確實有幾百年以上的曆史。但出乎意料的是,我看了這塊駝皮十五年,正看,反看,對光看,逆光看,烤熱看,凍涼看,想盡各種辦法,還是沒有在這塊駝皮裏,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。既沒有夾層,也沒有堂奧,當然,也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提示或線索。闊闊出是個通天神巫,高深莫測,他究竟會用什麽方式來記載自己的秘密,我們無從猜測。但我始終相信這個謎題,一定可以破解。但事實卻是,我什麽也沒發現,也許是我的搜索還不夠細致。”
猴渣聽聞此言,露出一絲詫異的神色,翻著小眼睛,說:“聽你這麽一說,這張駝皮怎麽和四十大盜與芝麻開門有些相似?”
格格走到蕭錯身邊,對猴渣說:“其實,這就是個四十大盜與芝麻開門的故事,只是我們還沒找到類似芝麻開門的咒語。我覺得,既然那婆子用這駝皮包著玉蟬來了,那我們索性弄個明白,盡快確定這只蟬,是不是當年傳說中的十七年單翼蟬,還要查一下那位縣太爺到底是誰,最終死在哪裏,將軍墓是哪位將軍的,還有將軍妻子,也要翻翻她的皇曆,普通人是不會做出單翼蟬的。只要我們確定這是一個謎題,就一定會有一個答案。當下之計,你們倆還是盡快去找到那個賣玉蟬的婆子,也許她會提供給我們什麽線索,揭開這駝皮之謎。”
猴渣說完嘿嘿一笑:“幸虧我猴渣眼力好,收了這玉蟬。幸虧我猴渣沒半路扔了這駝皮,真他娘的運氣!現在,提個豬頭去廟裏還願的心都有了。”猴渣不能笑,這渾蛋一笑,眼睛那麽一眯,大嘴那麽一咧,基本上就是春回大地的感覺。
蕭錯斜了猴渣一眼,說:“你也別瞎高興,我只是個古玩掌眼,不是尋寶人。竊取國家寶藏,那是犯法的事。咱先說好,這駝皮的事情,切記不要聲張,把這事爛到肚子裏頭,都不能和別人提。”
猴渣舉手宣誓:“猴渣是個爲朋友,能兩肋插刀的人,盡管現在雙肋都沒有刀疤,但我腦門子上有,我猴渣是什麽人,你最清楚。”
蕭錯收好琀蟬和駝皮,和猴渣商議著馬上動身去找那老婆子。蕭錯幫格格換了衣服,又把那個紫水晶蝴蝶發夾給她戴好。就在他跟著猴渣剛剛轉身要走的時候,他卻突然停住。他看見格格受傷的手指,說:“你手指傷了,等會兒我給劉校長打個電話請假,今天你別去上課了。”
格格聽後,笑了,說:“傷得不重,現在一點都不疼,可以彈琴的……”
“不行,我說不能去,就不能去。我找完婆子,還有點事要辦,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,趕不上接你。你在家好好休息,哪都別去,等我回來。”蕭錯說話的時候,還是緊緊地握著格格的手。
“嗯,我哪都不去,就在家等你回來。我有虎爾赤和王媽照顧,你就放心吧。”
格格跟在蕭錯和猴渣身後,送他們出門。蕭錯下了樓,見格格仍然在走廊上一動不動地站著。她的位置,正好在蕭錯的視野正中。
蕭錯不放心格格,又去找王媽。王媽當時正在廚房裏刷碗,見蕭錯突然進來,心裏嚇了一跳。蕭錯對王媽叮囑了一番好好照顧格格的話後,才和猴渣趕到院子。兩人分別上了自己的車,蕭錯剛發動起車子,就見猴渣撲了過來。蕭錯心想著,這猴渣莫非又被大白鵝扭到屁股了?猴渣朝窗戶上一趴,敲敲車窗,說:“我那老吉普抛錨斷氣了,我得坐你這寶馬。”
蕭錯開門叫猴渣上來,車子剛剛出了蕭家宅門,樓房裏便傳出一串鋼琴聲。蕭錯稍微愣了一下,而後又突然會意,格格彈琴是想和他說,她的手已經沒什麽大礙。蕭錯隨即打開車窗,側耳傾聽。他太喜歡置身于這種被音樂聲包圍的環境中了,對他來說,只要聽著這個聲音,他的心情就會莫名地輕松起來。他無法想象,如果哪一天,他在這裏聽不到這個聲音了,他會多麽寂寞……
蕭錯和猴渣趕到太平街時,沒有找到老槐樹,也沒有找到五百一十四號在哪兒。猴渣下車打聽,路邊的報亭,小吃店都說沒有五百一十四號。猴渣提示一下,說老人家中曾經失過大火。小吃店老板聽到著火,方才“嗯”一聲,說磚瓦房那邊曾是大戶老宅,早年是起過一場大火,家裏遺孤,無處安身,就在那裏蓋了幾間磚瓦房。因爲當時被燒死的人太多,附近的人都認爲,那裏是個不幹淨的去處。
猴渣又形容了一下老人的模樣,有個在廢品站執勤的老頭,說不遠處的老歪脖樹下,確實有位老太太,大約有八十歲,邋裏邋遢的,說瘋不瘋,說傻不傻,也說不清楚模樣,只道出老太太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發,就住在歪脖樹邊磚瓦房裏。
猴渣一拍手:“得,就她了。”
“可這老太太已經死了,今早上,送牛奶的進屋送奶,才發現她死了。又是報警,又是報急救。弄得警察和醫生都來了。”
“死了?”猴渣聽過此話,緊張得喉嚨發幹。這淩晨還挺精神的老婆子,怎麽這會兒就死了呢?想到這,猴渣身上冷得發抖,汗卻不斷從腦門上冒出來。
蕭錯覺得事情蹊跷:“您老開什麽玩笑呢,送牛奶的都有箱子,怎麽會進屋呢?”
“你咋不信呢?我聽送牛奶的人說,每次送奶都是放老太太門口的奶箱裏,可今天不知道怎麽了,奶箱鎖不知道被誰堵了,送奶的打了半天箱子,沒開開,只好直接進屋了。不信,您往那邊挪幾步,仔細瞧瞧……”
第十六章 槐尸疑云
蕭錯突然間驚悉此事,縱然一生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,也禁不住手足無措。只能去歪脖樹下探個究竟。當他們來到歪脖樹下,的確看到有警車和救護車圍在磚瓦房外。猴渣問過圍觀的人,才知道,磚瓦房裏確實出了人命。
倆人從人群間擠身而入,往屋裏看去,見床邊有兩個人正在檢驗屍體。蕭錯悄悄問猴渣,那屍體是不是今兒早上賣琀蟬的婆子。猴渣瞅著屍體,的確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子,但僅憑半個腦袋的白發,猴渣自然不敢肯定,那屍體就是今淩晨到玄光閣的那個婆子。
蕭錯推了猴渣一把,讓他上前觀看。猴渣凝目再瞧老人時,吃驚不小。那屍體頭沖大門,兩只眼睛,瞪視天空,死不瞑目。最古怪的是,她的皮肉發青,在燈光的照射下,泛出絲絲青光,瞧得猴渣肌膚起疙瘩,全身都不自在。
猴渣仔細回想,婆子去玄光閣時,正是淩晨三點,當時還處在夜幕當中,再加上店中燈光昏暗,他只顧盯著玉蟬,也沒注意老人的模樣。但從感覺上來說,賣琀蟬的婆子,比這屍體婆婆溫和多了。難道這屍體,不是賣琀蟬的婆子?猴渣心下正在狐疑,就聽蕭錯在他身後低聲問道:“是不是那婆子?”
猴渣正欲搖頭否認之際,卻又被蕭錯往前推了一把。猴渣與屍體打了個正著,猴渣頓時頭頂上飛去三魂,腳底下走掉七魄,渾忘了蕭錯還在身後等他回答,只是直勾勾盯著那屍體身上的毯子。嘴裏哆哆嗦嗦地說著:“是……是……是她。”
猴渣與那婆子僅有一面之緣,認起身份自然不敢肯定,但那條毯子,即便化成灰粉,猴渣也認得清楚,那毯子不是別人的,正是他淩晨送給老婆子的。那條毯子蓋在自己身上擋風禦寒,已經有幾個年頭,邊角那些煙洞,猴渣都能一一說出年代緣由來。如此看來,這屍體不是別人,正是淩晨趕去玄光閣賣玉蟬的老婆子。
猴渣愣在那裏不動,是因心中尚有三分疑慮,憑著格格和蕭錯的分析,這老人絕不是什麽凡人,事隔幾小時,這婆子怎麽說死就死了呢?難道是遭了歹人毒手?是圖財害命,還是……
就在猴渣猶豫間,屍體已經被人搬上擔架,擡擔架的人往外擡送屍體時,見猴渣蔫呆呆地張著大嘴,盯著毯子,也不讓路,便吆喝一聲,叫猴渣閃開。猴渣被他一喊,隨即回過神來,急忙問道:“這老奶奶,怎麽死的?”
旁人斜了猴渣一眼說:“你是她家屬嗎?”猴渣心道,是不是親戚,先套個近乎再說:“我是她……哦,是這麽回事,我原來也在這邊住過,才搬走兩年。這不,回來看看街坊鄰居,鄉裏鄉親的就問問,關心一下。”
“這老太太是冠心病急死。”擡擔架的人,見猴渣面容緊張,表情又十分哀傷,和老人並非一般關系,當下便對他說出死因來,讓他得知其中根由。猴渣聽了此話,還不敢信,追問道:“既然是病發,怎麽也得先搶救搶救吧?”
“根據屍體檢驗,老人死亡時間至少四十六小時,根本沒有搶救的必要性。”
“死了四十六小時?這麽算起來,她前天就已經死了?”猴渣聞聽此言,心裏有點犯糊塗,腦子也蒙了,上帝佛祖,如來觀音,輪班叫了一遍,也沒弄清楚,淩晨趕往玄光閣的婆子,是人還是鬼?驚奇駭異之間,猴渣全然不知該作何理會。
擡擔架的人,見猴渣還不讓路,似乎已有些不耐煩了,冷哼了一聲,將擡著屍體的擔架,稍微一斜,想閃過猴渣離開。不承想,這擔架一斜,竟從毯子裏露出一只手來。這手瘦如幹柴,骨節突兀,指甲彎長,猴渣見了,更加肯定是她,是到玄光閣那婆子的手,毫無疑問。
猴渣向來堅信幽冥之事絕非虛妄之說,何況淩晨琀蟬事件,是他親身經曆,事到如今,也不由得不信了。猴渣再往深處想想,不免令他覺得頭發根發奓。就在此時,忽然一雙冰冷如鈎的手,從他背後掐住了他的脖子,猴渣急忙回身,見是蕭錯,這才發現自己是緊張過度。待猴渣安下心來,才勉強沖蕭錯笑了笑,咬著他耳朵說:“我想,我已經被怨魂纏腿。”
蕭錯聽猴渣說到這兒,鋸木頭般地幹笑兩聲,故作不懷好意地盯住他說:“怨魂纏腿,這四個字,在青天白日之下,等于零。”
“可是……那……那那……條毯子是我……”話剛說到一半,猴渣的臉就此僵住,喉嚨裏咕咕響了幾聲,想要說話又說不出來,皮膚瞬間變成暗青色,站在原地一動不動。
蕭錯聽說毯子是猴渣的,自然明白其中緣由。但婆子已經死了有兩天這番變故,實在突然。蕭錯走到奶箱旁,仔細觀看鎖眼,那鎖眼並非小孩胡鬧亂堵的,而是破壞了內置鎖芯。蕭錯將猴渣拉在身邊,警覺地向四處看了看,低聲說道:“知道是怨魂纏腿,還不快走!”
猴渣已經是魂不附體,膽子再大也撐不住了,想畫符念咒,但腦子裏一片空白,只好如傀儡般隨應著蕭錯。
倆人退出人群,蕭錯心中沒有任何恐懼,反而平定,他反複回想,霎時之間,腦海中轉過幾個念頭:“那婆子死了兩天,爲什麽早不發現,晚不發現,偏等我們來,才發現呢?明明住在歪脖子樹下,爲什麽說是老槐樹下呢?”
猴渣腦中一閃,想起婆子臨走所說之言:我家住在太平街,老槐樹邊五百一十四號。有機會路過,我再把毯子還給您……他便硬著頭皮辯道:“太平街,老槐樹,五百一十四號。這地址,想來也不見得是那婆子信口胡吹,槐乃鬼木,槐樹皆是木鬼之樹,太平街就是太平間的諧音。514……就是‘我已死’的意思。婆子去賣琀蟬的時候,已經報出自己是個‘死人’,只是我沒聽出來……”
蕭錯急忙打斷猴渣的話語,將他拉到無人街邊,說道:“此地人多嘴雜,若被警察聽到你和這婆子淩晨還有瓜葛,定會將你帶上警車,買賣琀蟬事情一旦敗露,你將難脫幹系。這婆子猝死兩日之後,身上卻蓋著你的毯子,依我直觀判斷,這不像是偶然巧合,卻像栽贓陷害。”
“栽贓陷害?”猴渣瞪大眼睛,臉上突然現出極度驚慌的表情,抹抹嘴冒出句很有哲理的話:“我是吃糧食長大的,我什麽都怕。”
蕭錯顯現出沈著的表情,然後,在街邊踱了幾個圈,用沈穩的語氣說道:“知道害怕,就別亂給人毯子。警察在毯子上隨便找出幾根頭發,驗個DNA,你猴渣就是第一犯罪嫌疑人。”
“可那婆子是冠心病急死,屬因病變所致的非暴力死亡,是由于體內潛在性疾病引起的,跟我猴渣一點關系都沒有。再說,那婆子已經死亡兩天,我的毯子是今天淩晨才給婆子的。再說,從法律上來說,我猴渣是個遵紀守法、按時交稅、完全合法的公民。”
“死亡時間,有屍體作證,而你給婆子毯子的時間,卻沒人給你作證。猝死本不涉及法律訴訟問題,但由于死亡發生得太突然、太迅速,讓人感到突如其來,非常意外,疑點衆多。如果發生在醫院裏,沒人懷疑什麽。一旦屍體到了警察手裏,更容易被他們懷疑爲外表不留痕迹的謀殺。在警察局裏,有大把大把的殺人案件,都是罪犯作案後爲逃避罪責,又魚目混珠,將謀殺僞稱爲暴卒身亡。”
聽蕭錯說得嚴重,猴渣慌了,這也難怪,不用細想,光扳指頭算就能明白,這是一劑猛藥。但猴渣的思維著實異于常人,不但毫不退讓,還卷起袖子,憋足力氣,氣沈丹田,呼了一聲:“難道我猴渣,會被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幹掉嗎?”
第十七章 故布疑阵
想他猴渣,在鬼街口混了幾十年,一直低調爲人,苟且偷生,如今連混個自然死亡都要看老天爺的臉色。疾呼之後,猴渣的疑惑已經到了極點:“如果老人死于他殺,別人就會認定凶手就是我猴渣,理由很明顯,我的毯子現在蓋在死者身上。但是,我仔細想來,若真的有人想陷害我的話,應該把現場僞裝成他殺的模樣才對。奇怪的是,他不但不這麽做,反而將屋內保持一切正常,那條毯子也很自然地蓋在老人身上,並沒有栽贓陷害的意思。另外,即便是我猴渣惹下的仇人,也不會在送給我一個價格不菲的琀蟬之後,一命嗚呼。基于上述理由,應該排除那婆子栽贓陷害我的嫌疑。”
蕭錯聽言,只覺猴渣人粗,但心眼一點也不差,于是便緊跟他的思路,說:“你分析得不錯,可這老人既然無心害你,又爲何要將你的毯子蓋在她自己身上?這又是一個當矛遇到盾的問題。到目前爲止,整個事情越發錯綜複雜了。猴渣,你再好好想想,那婆子去玄光閣的時候,有什麽可疑之處嗎?比如,那婆子穿的什麽?那婆子把錢裝在哪裏?”
“我看見她裝在懷裏,穿的什麽,我沒注意,只知道領子很高。”
“她當時數錢了嗎?”
“沒有,直接裝進懷裏。”
“剛才你去看屍體的時候,有沒有注意屍體穿的什麽衣服?他們做屍檢時,你看到那一千元錢了嗎?”
“我……沒注意看衣服,但我沒看見屍體邊有錢。”
“你保證沒看錯?”
“我用我的腦袋跟你打賭。”
“你的光葫蘆腦袋上已經沒賭本了。”
“有本,你沒看出,我的頭現在已經變成兩個大了嗎?”
“如此看來,這婆子的確沒有企圖陷害你的意思,反而更好像是在刻意告訴我們,這屍體就是去玄光閣的那婆子。難道那婆子早就料到,咱們會來此找她?”蕭錯說到這兒,思緒豁然開朗,“格格曾經說過,那婆子是個絕頂聰明之人,所謂來者不善,善者不來……對了,這就是那婆子爲什麽給你留下地址,又爲什麽問你要個毯子,她的確並非想陷害于你,而是生怕你記不住她,這才符合格格所言。婆子的行爲確實是大智大慧所爲,可我總是想不出來,這婆子究竟是有何圖謀?”
“如果這婆子是剛剛急死,我還信你幾分,可這婆子已經死亡兩天了。這個事情,很明顯,有股邪氣。一個死了兩天的人,如何能將毯子蓋在自己身上?如何去玄光閣脫手琀蟬?”猴渣不敢想了,一想就渾身發冷,腦中只剩一個念頭:有鬼。猴渣想到這兒,一激靈握住蕭錯的手,故弄玄虛地說道,“除非,是婆子的冤魂所爲。”
“你和我相識多年,你一直知道,我不迷信。”
“我十歲生日那天,我媽回來了,她告訴我,在她舊棉襖口袋裏有三十一塊零三毛錢,叫我把它拿出來,買個蛋糕、買斤糖果,再買件新衣服。結果,棉襖口袋裏真的有錢,不多不少,三十一塊零三毛。那時候,我媽已經死了好幾年了,你信嗎?”
蕭錯稍作遲疑,他想起自己的父親,時常出現在自己的夢中,但夢境在蕭錯眼裏,僅僅是一種巧合而已。此時,他更相信,去玄光閣的絕不會是婆子的鬼魂。蕭錯覺得婆子的死亡,並沒有詭異的成分,只是一種人爲的智慧型圈套。且不說毯子是如何蓋在婆子身上,單這婆子死了兩天後,再出現在玄光閣就是一個大謎!
蕭錯悄悄走到報亭邊,和幾個晨練的老人搭話,查詢老人的身世由來。據周圍人言,老人姓徐,原是大戶人家的小妾,宅院失火後,她就在附近的雜技團裏,賣茶葉蛋爲生。後來,因雜技團解散,團裏的人都四流八散,不知道都到哪去了。老人沒了生活來源,一直靠政府接濟,冠心病越來越嚴重,以至于行走困難,生活都是靠周圍鄰居照顧。
蕭錯原想,找到這婆子,會知道些關于駝皮的事情,沒想到這婆子竟弄出如此怪異的局面來。現在,婆子死了,之前的種種猜測,都將成爲憑空想象。剛剛找到的線索,沒碰上手就斷了,不僅駝皮的事情成了無頭案,就連自己也被旁人玩于股掌之間。
猴渣見蕭錯沈思已久,一股邪火憋到現在,終于按捺不住,亂罵起來:“想我猴渣,連做夢都想在鬼街口發上一注橫財。如今,什麽寶藏,什麽單翼蟬,什麽將軍墓,這婆子一死,都他娘的成了公雞下蛋,母雞打鳴了……”
蕭錯聽到猴渣叫罵,頭腦頓時柳暗花明,他踢了猴渣一腳,暗示他不要虛張聲勢。他左右看了看,見有兩個警察一直在盯他們,便拖著猴渣往車裏拽,小聲提醒,說:“你小子少多嘴了,先離開這兒再說。看到那幾個警察了嗎?咱們這兒技術手段落後,警察框定犯罪嫌疑人,基本就靠一種辦法,對你十分不利。”
“什麽辦法?”
“相面。”
猴渣被蕭錯搶白得兩眼冒煙,他坐進車裏,對著後視鏡,摸了摸光光的腦袋:“咱不就是個光頭帶疤瘌嗎?再說,這造型也挺非主流的,咳!咱下一步該怎麽辦啊?”蕭錯敲了一下猴渣的光頭說:“等那婆子來找我們。”
猴渣驚詫:“那……那……那婆子死了。”
蕭錯啓動車子,冷笑一聲,說:“那婆子肯定沒死。”
“沒死?”
“我看這事只有一種可能,那屍體上的毯子,不是老人死前自己蓋在身上的,而是老人死後,別人給她蓋上去的。或者可以進一步推論:去玄光閣出手琀蟬的婆子,不是這具屍體,而是另有其人。”
“另有其人?”
“我記得你曾經說過,你聽見敲門聲後打開店門,並沒有看見有婆子,只見到兩個巡警點煙,而後你又在關門時,看到了婆子的手,這是一條很大的線索。說明那婆子有意避開巡警,從速度上分析,婆子身手敏捷,行動幹淨。而磚瓦房老人常年患有冠心病,她連喘氣頻率都控制不好,怎麽能避開巡警呢?另外,在淩晨三點,即使是打車去鬼街口,對于一個行走困難的冠心病患者來說,也是極其難以做到的。”
“聽你這麽一說,我倒是想起,那婆子賣琀蟬的時候,雖然聲音蒼老膽怯,但底氣很足。”
“無論怎麽想象推測,我們始終不要忘記一點,那就是格格所說的,婆子是個絕頂聰明之人。她一定是先發現磚瓦房裏死了老人,卻無人知曉,無人聲張,便將計就計,使了個借屍還魂的招數,扮成早已死去的老人模樣,在出手琀蟬之後,再問你借條毯子,使出一個金蟬脫殼之計,自己騰空而飛,無影無蹤,留下個空殼屍體,故布疑陣。”
“你這種解釋,有點靠譜。但是,如果兩日前,老人剛剛猝死她就行動,一定天衣無縫。爲什麽非等老人猝死兩日後,她才開始行動呢?”
“此事一定是另有原因,從古至今,不管是擅作戰者,還是成大事者,免不了在行動之前想到天時、地利、人和。這六個字是指作戰時的自然氣候條件、地理環境和人心的向背。試想,鬼街口幾十年沒動過局勢,這幾日,墨裏州氣候也一直無風無雨。在天時地利的情況下,只有是在等人了,可什麽人這麽重要呢?”
猴渣張張嘴,似乎想說什麽,但還是把話吞了回去,只是問:“不可能是在等人,去玄光閣出手琀蟬的只有婆子一個人。我現在只想鬧明白,婆子爲什麽把駝皮和琀蟬送到我們手上,而自己又‘死’去了?不叫我們盤根問底,是何道理?這樣……駝皮不就無人解開了嗎?”
“善藏鋒者,必成大器。古玩界擅長使詐的‘套爺’太多了,婆子這樣做,莫非她也解不開駝皮之謎?想借我們之手完成她的心願?想‘鹬蚌相爭,漁翁得利’,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?猴渣,我看這玉蟬不能盤,咱把這玉蟬放上個年把二年,我看那婆子急不急,出來不出來?!”
“不盤玉了?”猴渣一聽蕭錯決定不盤玉,心中大爲不快,連罵了幾句,“這耍金蟬脫殼的人,肯定他娘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,烏龜王八之輩,就知道縮頭。”
“小點聲,我估計那‘套爺’,不會離咱們太遠,她不會讓駝皮和琀蟬脫離她的視線範圍的,指不定就在什麽地方看著咱們呢!”蕭錯話畢,猴渣立刻探出腦袋,朝歪脖樹那邊看去。卻不知,今日之事,會惹出什麽彌天大禍。
老歪脖樹後,那輛帕薩特轎車裏,譚彪端坐如神,緊緊地盯著遠去的蕭錯和猴渣。他並沒有揚揚得意,因爲他知道,下一步的行動才是最重要的。他對身邊的女人說:“果然不出龍叔所料,蕭錯的確不凡,這麽快就破解了玉蟬。”
“如果你早出來兩天,這事定可做到天衣無縫。”
“這不是大問題,他們會認爲是見鬼了。我們分頭行動吧,你盯著蕭錯,想辦法喊許胡子出來接貨。我去趟葬狗坡,趁著蕭錯不在,我和龍叔一起去拿樣東西。”
“什麽東西這麽重要,讓龍叔親自出面?”
“那瞎子有條狗,不太好對付。龍叔說,東西他要親自過目。”
帕薩特開走了,路上多了一個女人,看不清楚她的模樣,只能看到她頭上隨風輕舞的黑紗絲巾和她傲不可侵的側影。
第十八章 冰种凤凰
猴渣坐在車裏,笑得跟朵花兒似的,怎麽能不笑呢?十月二十九日這一天,不知道是個什麽黃道吉日,從淩晨三點到七點,僅僅四小時間,一個鍋大的金元寶,就這樣端端正正、不偏不斜地扣在了他的天門蓋上。真可謂飛來橫財,把猴渣嘴都樂歪了。
蕭錯見猴渣面泛桃花,眼神顧盼流離,一看就是發情了。
蕭錯很正經地勸猴渣,老大不小的人,找個女人收編算了,沒准第二年,我就是首席幹爹了。猴渣說他前段時間,還專爲收編的事,十二萬分虔誠地跑了趟廟宇燒香,對著佛祖只念一個咒語:讓金錢和美女來得更猛烈些吧!直念得口角抽筋,才算罷休。如今,金錢來了,美女還會遠嗎?猴渣想到這茬時,手機響了。
在電話那頭果真是個女孩,還沒說話,便哭哭啼啼,弄得猴渣手足無措,連忙追問,出了什麽事情。
那女孩邊哭邊說:“今早上,睡迷糊了,沒趕上去機場的大巴專車。叫了半天出租車,都說去赤峰機場路途遠,除非從葬狗坡抄近道走才能趕上航班,可司機一聽葬狗坡就打憷,誰也不願意載我……”女孩話沒說完,又嗚嗚地哭起來,又說什麽演出很重要,她是主角……猴渣怎麽勸都止不住。
墨裏州是個邊境城市,城不大,人口少,沒條件,也沒必要修建機場。這裏人出遠門,出差走親戚,一般選擇火車。如果是有急事,或者出國的話,那就會在旅行社訂票,坐大巴專車,趕往赤峰機場,在那兒乘坐航班。
從墨裏州到去赤峰機場的高速,有兩條路可行,一條是經過葬狗坡,山路崎岖,顛簸難行,但時程只需兩小時左右。另一條則要繞過紅丹河,道路平坦,暢通無阻,但時程卻要四個小時左右。兩條路各有各的優劣,但從安全上考慮,大家都愛繞著紅丹河去赤峰機場,除非是特別熟悉地形或有急事的人,才會選擇葬狗坡這條近道。
猴渣聽女孩哭聲不斷,不得已說了句:“別哭了,爺們怎麽說也是個車主,一會兒我開車送你去機場。”對方聽過此言,才算截了洪流。
猴渣挂了電話,這才想起來,他那輛拖拉機式的老吉普早熄火了,他對著蕭錯歎了口氣,說:“唉,我要不答應她,她能哭出一條雨巷來。”猴渣說完就不住地咳嗽,清嗓子,那意思很明白,想借用蕭錯的車。猴渣見蕭錯沒甩他,又換了個萬般無奈的態度,補充一句:“這丫頭叫高娃,人長得順溜,我特稀罕她……”
接下來,猴渣開始向蕭錯描述,他和高娃暗結連理的過程。這個高娃是藝校剛畢業的女學生,是皇冠歌舞團的演員。春節前,高娃去玄光閣買玉,看上了一冰種鳳凰挂件,那可是猴渣的壓堂寶,怎麽也不舍得出手。高娃當即使了個小心眼,沖著猴渣擺出了個蒙娜麗莎的微笑。猴渣被迷心竅,竟把冰種鳳凰挂件送給了高娃。
高娃一激動,聲言要請猴渣去吃火鍋,趕上那天啤酒免費,猴渣賤不拉叽地跟高娃拼酒,愣是把高娃拼倒在酒桌上。猴渣把她扛在背上,問她家住哪兒,高娃趴在猴渣耳邊,迷迷糊糊說了句話,字不多,就八個:過年了,我心裏難受。
猴渣後來才知道,高娃是個多父多母的“孤兒”,父母離異後,又各自成家,誰都不愛要她。然後的事比較俗,高娃的鞋掉了,大雪天還不讓猴渣扛著,非要自己踏雪回去。結果第二天,腳起了凍瘡,腳指頭腫得跟鹵豬蹄似的,好多天都不能下地。猴渣買了凍瘡膏,每天用臉盆端著雪,幫高娃搓腳、塗藥,搓著,搓著,就把關系搓庸俗了。
關系庸俗之後,人也庸俗了。高娃每天咿咿呀呀地哭著、喊著要大豪宅子,要大豪車子,不然就和猴渣的關系純潔化。猴渣當時聽得是熱淚盈眶,這好不容易才穩定起來的庸俗關系,怎麽舍得說純潔就純潔了呢?
但是,對于一個收入極其不穩定的猴渣來說,高娃開出的豪宅子和豪車子,他一樣都豪不上。事到如今,高娃還真就轟轟烈烈地和猴渣純潔了一個多月。俗話說得好:瘦田沒人耕,耕開有人爭。高娃那麽好一棵小白菜,肯定有不止一頭豬惦記著去拱一拱。急得猴渣抓耳撓腮,無計可施,要抹脖子的心都有。
猴渣說一句,蕭錯就聽一句,局面跟電影定格特寫似的僵著。根據曆史記載,猴渣剛學車那會兒,拿他的新車練手,他都沒打過愣,任他把車刮得七葷八素跟滿漢全席似的,也是一笑了之,自個兒掏錢給車美容,就這麽著,猴渣才把本兒給拿下,而後,又花了萬兒八千買了輛二手老吉普,嘩啦啦開得也是一個樂和。
可今天,猴渣唾沫費了不少,蕭錯聽了卻沒有什麽大的反應,管你猴渣使得是機變無雙,還是口若懸河的本事,他始終不發一言。猴渣心如火燎:“行不行,您倒是給句話啊?”
蕭錯沈默少許,終于開口問道:“這早不去機場,晚不去機場的,怎麽非要此時此刻去機場?哥們有點急茬子事,不能給你車,明天你到我家,我請你喝酒賠罪。”
蕭錯說完從口袋裏掏出幾百塊銀子,塞進猴渣的口袋,塞銀子的意思很明白,叫猴渣包車送高娃去機場。哥們做到這份兒上,也是無話可說了。可猴渣沒動那些銀子,用手來回撫摸額上那只疤瘌眼,表情跟抗日英雄躺鍘刀似的看著蕭錯,不出聲,光紅眼圈。
蕭錯見猴渣這架勢,知道如今不給猴渣這厮解決部車,他是無論如何都脫不了身的。每當遇難的時候,蕭錯都會很自然地想起兩個人來,而在他的心底,卻對這兩個人始終感到過意不去,這兩個人就是何震林與狄清。
第十九章 狄氏家族
蕭錯想起這倆人的時候,狄清與何震林正站在一輛白色雅閣旁邊,這輛車是何震林創業時買的,怎麽也舍不得換。猴渣一直想要何震林的這輛雅閣,硬逼著狄清給何震林換了一輛悍馬,昨天就說改裝調試完畢,可巧,今天何震林忙著去日本,沒時間去提,只能開著這輛老雅閣走。
狄清一邊給何震林整理領帶,一邊不住地交代著:“路上開車小心點,別從葬狗坡過。”何震林把狄清攬在懷裏,說:“放心吧,時間還早,我一直習慣從紅丹河那邊繞著走,沒事的。”
何震林說完話,並沒有進車,而是抱著狄清不放。狄清推開何震林,小聲說道:“快走吧,晚了,趕不上航班了。”何震林這才依依不舍地進了車裏,和狄清揮手告別,隨後,便一溜煙消失在街尾。
狄清是個冷傲的女人,當今商業圈裏的出水芙蓉。但狄清不是天生的財女,從三歲起,就沒了母親,對她而言,童年是灰暗色的。而在這灰暗色的生活中,唯一可以給她帶來安慰的,就是她的兄長狄康,和她的老父狄中秋。
狄中秋一個人拉扯狄康、狄清兄妹兩個,實在是辛苦。混不下去的時候,借了十五塊錢買了一個板車給豬場拉飼料。拉著拉著,就把別人的豬場拉成自己的了。再拉著拉著,就把每天經過的那條馬路也拉成自己的了。接著,他就把自己徹底地拉有錢了,成爲富豪幫裏的一把尖刀,錢多得到處撒花。
別人有錢有得樂和,狄中秋有錢有得揪心,自己唯一的兒子狄康,居然是個不愛金錢愛武裝的人物,在公安局裏做小警察做得不亦樂乎,甯願滿街抓壞蛋,也不願意接管狄氏産業。狄中秋對他是沒招沒式的,只好將産業全權給女兒狄清掌管。幾年下來,狄清竟將狄氏産業管理得井井有條。
蕭錯、猴渣和狄清、何震林四人,從小學到大學,不是同學就是同校。四個人同性之間關系都還不錯,異性之間基本上誰跟誰也沒挨著。直到大四那年,何震林出人意料地喝高了,然後幹了件很牛×的事。他站到板凳上,給大家講了一個秘密,說他的心裏很苦,因爲他暗戀狄清。
狄清聽後,心情沈重地走了,留下何震林一個人在那兒哭。然後猴渣去安慰何震林,倆人並肩在深夜的大街上慢慢地聊,慢慢地走,互相切磋了這四年的暗戀心得。
上大學的時候,何震林還沒這會兒有派頭,人又瘦又高,鼻子上還架著一副近視眼鏡,雖然顯得文質彬彬的,但不如蕭錯帥。蕭錯總是說何震林太老實了,是情場上的炮灰。何震林說這也不能怪我,只因爲我多讀了幾本聖賢書,懂得禮義廉恥。蕭錯說講究禮義廉恥,通常是追求女孩子的兵家大忌。何震林稀裏糊塗被蕭錯擺了一道後,倒也挺有感觸,立刻展開攻勢,開始轟轟烈烈、明目張膽地追求狄清。
追到畢業那會兒,狄清不知道哪根神經被他追斷了,叫蕭錯遞給何震林一張小紙條,上面寫著:“樹後見……”
何震林握著這張標點比字多的小紙條,大冬天穿件的確良襯衣,圍著校園玩命地瘋跑,活兜了八個大圈,也沒見著狄清,反倒引來了一群圍觀者。因爲何震林那厮手裏還攥著一把花,這在當年是很需要勇氣的。
這事被來找蕭錯的猴渣遇上了,問何震林怎麽回事。他差點沒哭出聲來,說:“地址不詳,學校裏那麽多樹,誰知道她在哪棵樹後啊!”
不知道何震林是什麽時候,在哪棵樹後,找到的狄清。總之那天,他們是在樹後面相見了。第二天一早,何震林就來找蕭錯拼命,倆人在一番厮打之後,才聽何震林吐露真言:“狄清和我說:她愛上蕭錯了!”
狄清這手真陰,陰得能滴下水了。
就這樣,狄清變成了蕭錯的女人,倆人一好就是好幾年。何震林一提起這事,就想咬舌自盡。但何震林一直都沒服輸,一直跟蕭錯拼耐性,拼定力,死磕到底。何震林相信,他能磕贏蕭錯。你還別說,那一天還真的叫何震林給磕來了。
那一天就是兩個月前,蕭錯得知他和格格不是兄妹的時候,何震林、蕭錯和狄清,這很傳統的三角關系徹底崩潰了。
消息被確認後的第三天,蕭錯約狄清出來,說沒什麽大事,就想看看天上的星星多了嗎。他站在草地上,跟狄清說,我們這幾年挺好的,真的,我們挺好的。所以你得答應我,以後也要好好的。狄清使勁點頭,使勁點頭。然後,蕭錯就一直仰頭望天,認真觀察許久,才面目嚴肅地告訴了狄清一句話:今天是個分手的黃道吉日。
狄清沒哭,很淡定地問了一句,是因爲格格嗎?蕭錯沒回答,把狄清摟在懷裏,一直在看著星星,看了整整一夜,臉上沒什麽表情,心裏亂七八糟的。兩個那麽漂亮、那麽養眼的人,愣是沒整出一段養眼的愛情來,就這樣平平淡淡、心力交瘁地結束了。
與此同時,何震林也意識到,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出現了。他在全面分析了狄清的精神狀況後,決定幹一件“好事”——向狄清求婚。這回這厮手裏沒抓花,懷揣著“安慰”倆大字就奔狄清去了,狄清也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安慰。
這次何震林去日本,說是去出公差,其實是去提他在日本給狄清定的akoya珍珠配鑽首飾,准備下月訂婚。
蕭錯先是給何震林打了個電話,想讓他把雅閣給猴渣開一天,可何震林的電話不是占線,就是忙音,怎麽也打不通。蕭錯只好打給狄清,讓她借車給猴渣。狄清先是歎息一聲,說:“震林剛走,早說一會兒,就能搭他的車去機場了,我這就打電話叫他返回來。”狄清挂了電話,卻怎麽也打不通何震林的電話,一直占著線。狄清只好給蕭錯回了電話,蕭錯問狄清,能不能把她的車給猴渣開一天。狄清很爲難地說今天狄氏新拍賣行在鬼街口開張,她正開車往現場那兒趕呢……
蕭錯挂了電話,先是面無表情,而後破天荒地遞給猴渣一個微笑,說:“狄清最近換了個新車,是大奔,還敞篷的,她說先借你兜一天。”
大奔,還敞篷的?猴渣立馬心領神會,暗自佩服蕭錯和狄清,從戀人到朋友,關系轉換得惟妙惟肖。
倆人甩了一路閑話,便到了鬼街口。鬼街口已經散市,只剩下些零碎的擺攤點的人,在那兒閑扯。鬼街口對面,張燈結彩,各路人馬忙得東倒西歪。剩下的人都圍著街口,等著看狄氏拍賣行開張,剪彩。蕭錯一打聽,才知道墨裏州大企業家狄中秋,在鬼街口對面,又捐助了兩所希望小學,一個安民敬老院,正准備再啓動一個藝術品拍賣行。
蕭錯把猴渣丟在鬼街口,說狄清一會兒就把車送過來,他交代猴渣千萬要小心點,猴渣特真誠地說,沒事兒,准沒事兒。蕭錯臨走的時候,又叮囑了猴渣一次,叫他明天去葬狗坡吃飯,喝酒。猴渣覺得納悶,問了句還有誰。蕭錯說只有何震林和狄清,又說他有個重要的事要宣布。
猴渣的心思全擱在敞篷大奔上了,也沒細問。心想著,等送完高娃,他就去葬狗坡住下了,直到蕭錯把玉蟬和駝皮的事整清楚了他才算完。
其實,蕭錯所謂重要的事情,一點懸念都沒有,就是他和格格的婚禮。只是多年來,倆人一直兄妹相稱,突然說給猴渣聽,怕猴渣反應太大,他沒空解釋。
蕭錯准備離開鬼街口的時候,從墨鏡的反光面發現車後有一個人影,一直在盯著他。蕭錯故意裝作找鑰匙,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掃了一眼周圍,那“人”突然間,消失了。
鬼街口看不出有什麽異樣,只有陰霾的天空。
第二十章 所料不及
高娃長得不錯,打扮得又精靈古怪。她看見猴渣時,他正孤零零地站在鬼街口,身邊一輛車也沒有,高娃不禁心裏起怒,高跟鞋咯噔咯噔地就奔猴渣去了,還沒來得及耍性子,便看見有一輛紅色奔馳敞篷跑車,朝他們開過來,臉上頓時露出一抹邪笑。
駕車的是狄清的司機,在猴渣面前不停地交代:這車是狄總剛買下的,叫猴渣小心點,別擦花了,交代了N次,這司機才舍得離開。
猴渣戴上一副金邊藍墨眼鏡,使他看起來很神秘,很冒險,很有爺們兒風格。他握著方向盤,一轟油門,大奔車出了鬼街口。怎麽出的墨裏州,猴渣都不知道了。
猴渣向車外看去,路兩畔是形狀各異的大樹,樹邊石壁聳立,萬丈高崖,真如天險一般,猴渣知道已經到嘎納山下了,過了嘎納隧道就是葬狗坡,他需要格外小心。
車邊飛來的寒風,帶著一股很特殊、很隱約的腥氣沖進猴渣的肺腑,讓他覺得有點不安。猴渣一直認爲,那不安來源于這紅大奔實在太拉風了,再加上他三更半夜就被那兒婆子敲起,又連夜趕到葬狗坡,再從老婆子那兒轉回來,已經是身心疲憊。
車子一直很平穩地行駛在山路上,只是越是前進,那股沖擊人的不安就越明顯。前面就是嘎納隧道,猴渣看了一下GPS導航,去赤峰機場的路線,是自西向東。出了嘎納隧道二十公裏處就是葬狗坡。葬狗坡在路北,蕭錯家在路南,轉過葬狗坡後,就是紅丹河,過了紅丹河邊的耶那村,就是胡爾紹布草原,穿過草原便是上赤峰機場的高速路口,前後大約兩小時的路程。猴渣看過表,現在是八點二十八分,他算了算時間,還很充裕,便把速度降了下來,但減速並沒有阻止他沖進張著大嘴的黑色隧道。
隧道裏,只有這一輛跑車。對這樣一部“猛獸”車來說,猴渣的駕駛速度,無疑不配做它的主人。但猴渣仍帶著桀骜不馴的表情,偷看了一眼高娃衣領裏的冰種鳳凰,鳳凰還在,就意味著高娃還惦記著他。不巧,高娃此時也正斜倚在座位靠背上盯著他。
高娃是個活潑的女孩,但今天卻似乎很緊張。猴渣善于觀察,他看的出盡管高娃表面上安然自若,可她的手卻一直緊抓著小腹上的衣服。
到了隧道口,猴渣就覺察到四周格外地不對勁,整條隧道裏,只有跑車的聲音,靜得出奇。很快,猴渣就感到呼吸不順,像有個重物壓在胸口上。出了隧道,猴渣便以一種獨特的,沈悶的鼻音喊了一聲:“我的天!”
高娃跟著擡頭去看,這一看不要緊,所料不及的事情終于發生了。本來很清晰的山巒和大樹,現在,已經全部消失。整條山路上,只有一種乳白色的煙霧,宛如從通往地獄冥界裂縫處,流淌出來的,排列在他們倆的視線裏。
高娃也看不清究竟,只有木著臉,盯著那煙霧,一時間的迷惑,使她放在小腹上的手抓得更緊。猴渣有些失措,大罵一聲:“我什麽都看不見了!這妖孽來得真***誇張。”
高娃表情十分緊張,她喊著:“不,不是妖孽!是霧,是起霧了。快打開霧燈,大燈也打開,這麽大的霧,任何車都不會長眼睛的!還有刷雨器!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了,都打開了!”猴渣摸索著去找按鈕,畢竟車主不是自己,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麽笨拙。但他還是很小心地把著方向盤,注視著前面的路況,這是起霧,不是下雨,盡管刷雨器不停地打著擋風玻璃,但似乎無濟于事。
高娃沮喪地望著天,猴渣看了一眼高娃的眼神,總覺得她的眼神裏藏著些什麽。猴渣深呼吸了一口氣,小心地握住方向盤。車前燈的兩束光線,照射出的視野很狹窄。雖是白天,能見度卻區區幾米,根本就不清楚路旁狀況。
車是別人的,沒有和猴渣磨合過,開起來別扭,又是在山路上,還有這彌漫的大霧。好幾次,車開到近前,猴渣才發現是山壁,連忙刹車。他交替著將雙手從方向盤上移開,在牛仔褲的膝蓋部位上,來回擦拭著手心裏的汗液。
車在大霧裏,退無可退,避無可避,只能緩慢移動,可移動來移動去,似乎只在原地踏步。這使高娃不禁想到一個令人恐懼的情景:在沒有穿過隧道前,一切都是清晰的,存在的。這霧來得太突然了,穿過嘎納隧道最多不過兩分鍾。
高娃越想越覺得不安穩,就問猴渣以前有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。猴渣說:“葬狗坡附近經常出現大霧,偶爾也會出現黑霧。有人說這是種怪霧,是古代薩滿野神下的巫咒,當地人都認爲是不吉的征兆,預示著疾病和死亡。今天,咱們居然遇到了,算咱們倒黴,等你演出回來,我帶你去寺廟,請個保平安的咒符,解了這晦氣。”
高娃點了點頭,又看看表,已經是九點三十五分,她突然略顯驚訝,對猴渣說:“我們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了,怎麽還在這兒?”高娃腦子裏閃過這個問題時,脊背迅速躥起一股惡寒,順著脖子往上悄無聲息地流出,使她渾身冒出一層雞皮疙瘩。
猴渣嘴角微微一撇,那是一種奇特的表情,他用沈悶而緩慢的語調說著話:“霧裏面有東西……”
“什麽東西?”高娃聽說有東西,血壓“噌”的一下,就飙上去了,心跳停了一下,然後又狂跳起來,她非常敏感地朝四周望去。
猴渣直起身子,表情僵硬地說:“你聽,它好像正朝這邊走來,嘭、嘭、嘭……”
第二十一章 出師不利
四周,很靜,除了霧,什麽都沒有。高娃側著耳朵,並沒有聽到什麽嘭、嘭、嘭的聲音。但高娃依然緊張著,總感覺在那冰冷而柔和的大霧裏,好像隱藏著一雙眼睛,正在窺視自己。突然,一只大手悄悄地從她身後冒出……
高娃驚恐萬分,尖叫一聲,抱住猴渣的胳膊不放,看著高娃緊張的樣子,猴渣卻一點反應都沒有,高娃定眼一看,原來,手是猴渣的。猴渣趁機摟住高娃,一邊開車,一邊說:“你知道,人們爲什麽不敢經過葬狗坡嗎?”
“爲什麽?”高娃满面怒气,想推开猴渣,但猴渣不放。
“葬狗坡被薩滿巫師下了詛咒,到現在,那詛咒仍然十分靈驗,凡進入葬狗坡者,都難逃殺身之禍!”
“爲什麽?”
“聽我爺爺說,嘎納山上有只神鳥,耶那村人都叫它薩滿野神,傳說這只大鳥,每隔十五年,就會在葬狗坡出現一次。被耶那村人視爲不祥之物,他們都說,只要你看到了它的眼睛,它就會帶走你的靈魂。”
“有人被帶走嗎?”高娃突然對猴渣的話感興趣了。
“三十年前,墨裏州成立了一支十八人探險隊,進山考察後,失蹤了十七個人,當時,只有一個人幸存下來。起初也沒人相信是薩滿野神幹的,直到十五年後,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,那個幸存者以爲自己不會有什麽危險了,便開車去接他的女兒回家。路上,突然起大霧了,他只能像我們現在這樣,慢慢往前滑行。忽然,他聽到車頂上有一種怪怪的聲音:嘭、嘭、嘭……”
“什麽聲音?”
“嘭、嘭、嘭……是那只大鳥用嘴啄車頂的聲音。就在那個人往車頂上看的時候,轟的一聲,車頂篷被那張鳥嘴啄破了。鳥嘴就像一只鐵鈎,伸進車裏……”
猴渣侃到這裏,忽然停下話來。坐在他身邊的高娃,正聽得熱血沸騰,豈能容你侃了一半又縮回去?她抱著猴渣的胳膊,央求道:“後來呢?”
“後來……”猴渣知道目的達到了,便故作神秘、欲言又止地咳嗽了幾聲,去按開了收音機,他想知道大霧什麽時候散去。
“墨裏州從今天八點三十五分左右,開始遭遇罕見大霧襲擊,導致墨裏州城市陷入混亂:輪渡、汽渡停航;飛機航班受阻,數千名旅客被困機場;高速公路封閉,據初步估算,至記者截稿時間,公路收費站口前滯留車輛近千輛……”
猴渣聽到這段新聞的時候,才算知道墨裏州也是一片混亂,他心想著,不知道蕭錯會被困在哪兒?
蕭錯和猴渣分手以後,哪也沒去,安安穩穩地停在鬼街口。他坐在車裏,先是給耶那村小學校的劉校長打了個電話,說格格今天不舒服,不去教孩子了。蕭錯聽到劉校長說,蕭老師沒來學校,才算把心放下。挂了電話,他一邊吸煙,一邊看著街口的麗人婚慶公司,一邊琢磨駝皮與琀蟬之間的聯系。
由于大霧來得突然,墨裏州交通大隊所有備勤民警,都身著“反光背心”提醒過往車輛減速慢行、打開防霧燈、謹慎駕駛。沒想到,提醒著,提醒著,就有一輛大貨車,歪歪扭扭地朝蕭錯撞過來,眼看著大貨車就要貼到蕭錯的車屁股上了,他卻渾然不知,只聽“砰”的一聲,然後就出事了。
出事的不是蕭錯,而是那輛大貨車,它本無傷害蕭錯之意,只是大霧彌漫,發現前面有車,又躲得太急,連轉了幾個S形後,就這麽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。
蕭錯在倒車鏡裏看得清楚,只冷笑了一下,順手打開交通電台:“……大霧引起航班延誤,造成數百名旅客,滯留機場候機室……據‘122’指揮中心統計,濃霧期間,墨裏州發生交通事故三十八起,高于平日。據氣象專家預測,大霧將在今天下午一時左右散去。屆時,航班、輪渡、高速將恢複正常……”
大貨車司機卡在車裏,被兩名交警解救下來以後,頓覺顔面盡喪,死的心都有。由于貨車個頭太大,又躺在馬路上,弄得一片混亂。正在鬼街口巡查的刑警狄康,立刻趕去救急。
狄康就是狄清的哥哥,狄中秋的兒子。考入刑警學院之前,人還很瘦,一脫衣服,小肋條排列整齊地沖你微笑。經過幾年訓練之後,如今再看,卻已是鋼鐵戰士,威風凜凜。作爲狄氏産業的唯一龍脈,狄康棄商從警的原因,誰也鬧不清楚,就連狗仔隊也沒跟出個所以然來。
司機和貨主只受了點輕傷,狄康撿起地上的瓷片,仔細翻看,是些現代普通瓷,而且做工粗糙,都是些不靠譜的東西。但是,這麽一大車瓷器全摔壞了,擱一般人身上可扛不住。然而,狄康卻發現司機和貨主並沒有心疼地上的工藝品碎片,而是神色慌張地盯著車邊的箱子。狄康見他們眼神鬼祟,便走到那個大箱子邊。他仔細看了看,然後敲了敲箱子,說:“把它打開。”
司機和貨主一聽狄康叫他們把箱子打開,聲音立刻變了腔調:“這不合適吧,這些貨都是有了買家的,咱也做不了主動這箱子。萬一這箱子裏面少了什麽東西,我們送貨可不好交代了。再說,罰款抄牌那是交警的事,您幹嗎非查我的貨啊?”
狄康說:“這鬼街口今天該我值班,這片的雞鳴狗盜都歸我管,我現在懷疑你們倒賣文物。說,裏面裝的是什麽?”
“工藝品。”
“山貨。”
司機和貨主同時回話,口徑卻不一致,倆人說完互相瞪了一眼。狄康還發現,司機老是用眼神暗示貨主。狄康感覺其中有詐,問道:“到底是什麽?”司機趕緊回話:“是工藝品,我是駕駛員,裝貨的時候也沒注意。昨兒才拉了筆山貨,今兒就給混淆在一塊兒。瞧我這記性。”
貨主見狄康來勢夠猛,也不得不給他一個明確提示:“這翻車該是交警管的事,扣不扣貨也是交警說了算。這些都是高仿工藝品,一旦拆封了,我們不好複原的。”貨主的意思很明確,不想讓狄康檢查。司機還在那兒絮絮叨叨的,狄康早沒耐心了,不以爲然地說道:“誰說的,誰規定的?怎麽,還叫我親自動手嗎?”
司機和貨主眼皮一耷拉,心想:今兒怎麽碰到這麽個愣貨!看樣子這檢查是躲不過了,倆人互相使了個眼色,貨主眼珠一轉,趁司機上前拉住狄康開箱的空,突然撒腿就跑。那司機見貨主跑了,猛然一低身,扭頭也想跟著跑。
狄康一個箭步躥上前去,一把抓住了司機的肩膀,那司機疼得一咧嘴,口中狂呼:“饒命,饒命,小的不敢了,再也不敢了!”狄康厲聲喝道:“跑?我看廟在這兒,你和尚往哪兒跑!開箱!”
巷口裏,有個女人隱在牆角,一條黑紗絲巾將她的面容裹得嚴實,只露出兩只眼睛。雖然有霧隔著,但她非常清楚發生了什麽事。她用手捂著胸口,一直盯著蕭錯。她並沒有受傷,只是覺得身上像被車碾過一般,五髒六腑全碎了。
她忍不住靠在牆上,實在支撐不住,便順著牆滑坐在地上。她閉上眼睛,眼前突然出現一種奇怪的幻覺,是她在地上爬行的情景,她渾身是血,整個地面都是血,令人慘不忍睹。
稍後,她強行睜開眼睛,心裏暗問:我這是怎麽了?是中了巫術,還是被人施了降頭?從小到大,她一直被這樣一種幻覺所困擾,有時候,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誰!
蕭錯在後視鏡裏看到有個女人,倒在巷口裏,像是疾病發作,不知道爲什麽,平日少管閑事的他,竟推開車門,想去救那女人。
當蕭錯下了車,關好車門後,卻發現那女人不見了。
第二十二章 胡子被套
蕭錯一直走到巷口,也沒找到那女人的蹤迹。他沒有再回車裏,只是站在麗人婚慶公司門口,點了根煙抽,靠在牆上,慢慢吸著。
一根煙後,只見一人抱著個大盒子,風風火火地趕到蕭錯面前,這就是麗人婚慶公司的許德志。因爲長有一臉的絡腮胡子,熟悉他的人都叫他:許胡子。許胡子一見到蕭錯,就覺得是財神爺門前站,蓬荜生輝,忙不叠地、樂呵呵地喊了一聲:“哥們,久等了……”
許胡子之所以稱蕭錯是哥們,是因爲他父親是蕭錯的小學老師。蕭錯考上大學去他家報喜時,趕上許家翻修房子,許胡子喊蕭錯幫忙擡出一個早就用“變了形”的櫃子,說太占地方,等有空把它劈開,當柴火燒。
當時那櫃子,確實是“變形”,上寬下窄。蕭錯仔細看過,櫃門對開,中設立柱,白銅活件完好,泛出幽幽的銀光,應該是被手摩挲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。整個櫃子古樸精美,品相完好,仔細再看,蕭錯便斷出這是大明朝最經典的黃花梨面條櫃。
面條櫃的這種“變形”,是利用物理重心偏裏的原理,因爲重心偏裏,打開櫃門後,在沒有任何動力的情況下,櫃門會慢慢自動關上,十分神奇。用蕭錯的話說:值老錢了。
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,蕭錯在觀察櫃子裏的時候,還在那櫃子最低層,翻出一破罐子,罐子裏還藏著一只元代青花魚藻紋蒜頭瓶,能值多少錢就甭提了。擱現在,能讓那爺倆兒天天用錢打水漂,糟踐個百十年的。不過,當時許家還很窮,許胡子學攝影,買得起相機,卻時常玩不起膠卷。不得已才托蕭錯幫忙,賣掉面條櫃和蒜頭瓶,作爲發迹的資本。
這些年,許胡子投資了幾處房地産,收益不錯,置辦的幾家婚慶公司,也都很興隆。財源滾滾來了以後,許家父子動了想當個古玩商的念頭,一門心思想追回那兩件寶貝。前些日子,蕭錯幫他們追回了那個面條櫃,但那只元代青花魚藻紋蒜頭瓶,至今下落不明。從此給許胡子一個熱瓷好古的毛病。可以這麽說,許胡子喝茶盯著杯子斷代,吃飯看著碗盤發呆,出門踩到一塊破銅爛鐵,也要拾起來仔細端詳,生怕放過一次點石成金、芝麻開門的機會。
許胡子一邊招呼蕭錯進門,一邊埋怨大霧,說公司職員全被大霧給攔路上了,一時半會兒的也過不來。許胡子請蕭錯先到他辦公室裏坐會兒,他好順便學點眼力活。許胡子說完便打開盒子,亮出一個青花高足杯來。
蕭錯嘴裏“嗯”了一聲,瞥眼看了看許胡子懷裏的高足杯,說:“胡子,瞧你這杯子的品相,一定花了你不少銀子吧?”
許胡子聽著蕭錯的話,心裏不禁犯起嘀咕來。他知道,蕭錯從不玩虛,也從不說沒譜的話。如果這杯子是到代的一眼貨,蕭錯一般都會這麽說:瞧你這杯子的身份,一定值不少銀子吧,而不是:瞧你這杯子的品相,一定花了你不少銀子。但是,如果這杯子是仿品的話,那蕭錯肯定會直接說:瞧你手裏的破爛,一定糟蹋了你不少銀子吧。
許胡子反正都覺得蕭錯話裏有話,便趴在蕭錯的耳朵邊,強調一下,說:“這寶貝看老,是我才從鬼街口裏淘出來的,都說我撿的是個大漏兒。你瞧,青花,元代的。你再看,是龍紋的,這是帝王之相,升職空間比宇宙還大,往狄中秋那拍賣行裏一送,少說也得拍它個百八十萬……”
蕭錯聽是元青花,瞪了許胡子一眼說道:“您這是逗誰玩呢?不知道您哪來的膽子斷的代,反正我這兒已經是汗流浃背了。”
許胡子聽了蕭錯這話,心裏有點慌了,連問:“你……什麽意思?”
蕭錯轉頭,又看一眼許胡子懷裏的青花高足杯,說:“不用我說,你就該算出來,元青花在全國範圍內,存世量也就三百來件,據說有二百來件在海外待著呢,整個中國也就百十來件。現在,全世界人民都在玩收藏,能有幾個真品往你這兒掉?”蕭錯想,話說到這個份兒上,那小子不用眼神殺他,就得動腳踹他。
果然不出所料,許胡子眼珠一斜,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態:“這來鬼街口淘寶的人,可不是就我一個,八方英雄、四海俠士,都雲集在這兒。照你的說法,真品都絕了,那還能玩收藏嗎?還怎麽玩呀?想當初,我家要是沒那兩件老貨,我哪有現在的花哨日子?再說了,這杯子不是出土器,也不是家傳的,是海撈的。出貨人前幾天是先給了我一口袋瓷片上眼的,常和我在一起玩瓷的老刁、小徐、老李、小張……大家都很看好,都纏著我叫我讓他們幾片瓷呢!我還專門找過猴渣掌眼,他說不是瞎活,都是真品。所以,我今兒才有膽子把這杯子留下。”
蕭錯聽到許胡子說出貨人先是給的瓷片,急忙問道:“這杯子,猴渣過眼了嗎?”
“沒,我去找猴渣的時候,他不在店裏。我打電話,他說他有急事,下午才能回來,叫我等他回來再收杯子。當時,幾家人都在搶這杯子,我怕走了寶,就先留下了。”
蕭錯這才想起,猴渣一大早就到他那兒了,他接著又問:“多少銀子收的?”
“這東西身份見老,又有賣相,他叫六十方,我三十五方拿下的。”許胡子所說的方,就是簡化的“萬”。所謂三十五方,其實就是人民幣三十五萬,這可不是小數字,夠一般百姓掙一輩子的。
蕭錯聽後,眼睛一閉,心裏“咯噔”一下,急忙叫許胡子開門,說要進屋仔細觀看。進了許胡子的辦公室,好家夥,不知道的還以爲進了瓷器店。到處都是青花瓷器,光彩奪目。整間瓷器活,沒按朝代擺放,是按個頭放的,順坡直下。不算房産的投資,光是這一屋子東西,就花了許胡子七八千萬。
可惜的是,這上千件藏品基本都不靠譜,真品不上十件,剩余的都是許胡子交的學費,給古玩店燒的錢。唉——人中邪了,不聽勸。你救他,他罵娘,轉眼就回鬼街口那“補倉”去了。這樣玩下去,不玩傻,也得玩瘋。這話一點都不錯,許胡子的父親就玩了個老年癡呆,去年走了。臨終遺言,就倆字:備錢。
蕭錯坐桌子前,叫許胡子把高足杯放好,他重新把高足杯審視一遍,先掂了掂手頭分量,又用手指頭彈了彈,聽了聽聲音,再把它翻過來,仔仔細細地拿著放大鏡觀察後,才對許胡子說:“這件高足杯,杯口外侈,弧腹,竹節狀高足,足外撇,胎土細白致密。通體施白釉,白中泛青。口內沿以青料飾一周卷草紋,杯底爲火焰紋,杯內腹壓印雲龍戲珠紋。外腹青花繪行龍、火焰及雲龍,杯體有海撈皮殼。從其胎、釉、形、口、底、工、使用青料及紋飾來看,極像是元代景德鎮的貨。”
許胡子聽到這兒,捋了捋臉上的大胡子,非常自豪地感歎了一句:“千年的小妖,終于修成正果,如今我自己也能抓住寶了。”
蕭錯見許胡子開始眉飛色舞起來,自己也挺神秘地笑了:“你先別激動,我說的是極像,可不是斷定。你快來摸摸你這身份見老的杯子,是不是發燙啊?”
“啊?發燙?”許胡子臉色立刻就變了,立刻用手去摸,在確認整個高足杯都渾身冰涼的時候,心裏開始冒火,責問蕭錯:“這寶貝涼得透心,你怎麽說燙呢?”
蕭錯不言不語,只是一臉壞笑地看著許胡子,弄得許胡子全身發毛。
第二十三章 古瓷旧片
這件青花龍紋高足杯,品相確實不錯。否則,蕭錯不會看了又看。但在眼看、手摸、鼻聞了一陣後,蕭錯便覺出這件東西有些不靠譜,他對許胡子說:“這高足杯器形還算規整,但腹下部太肥,高足上端部分太粗,下端外撇不夠。”
這話說得許胡子心裏一緊,但他還是很堅定地說:“這種缺陷不能斷真僞,真品也會有這種缺陷。”
蕭錯把高足杯往許胡子跟前湊了湊,又說:“你再看這高足、下腹部分疙瘩釉,十分明顯,元青花偶爾也有這種現象,但沒有如此嚴重。真品足牆內側火石紅明顯、鮮亮,放大鏡下呈現細小的點狀,這是胎中含鐵質較多的緣故。而此杯,足內牆火石紅太淡、偏黃,胎體不見糯米狀,高足處旋紋不規矩……”
許胡子聽到這兒,“嘩”出了身冷汗,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兒了,急忙解釋:“高足處旋紋不規矩,這可能是青花瓷生産尚處于不成熟期的緣故。你看這青花發色淡雅,是元朝青花發色典型的一種。繪飾線條流暢,特別是起筆、收筆、翻轉皆用筆自如,中鋒、偏鋒運筆交代清晰,這在元青花中並不多見。”
蕭錯心裏明白,如今不給這哥們說醒,他是很難讓自己走出這間房子的,于是他繼續說道:“真品高足處旋紋不規矩,但不會像這個杯子有這麽明顯的做作痕迹。還有最主要的問題,就在于這上面的青花發色不統一,龍的頭部發色偏灰,身體發色卻偏藍,說明作者在調配顔色時猶豫不決。”
許胡子把眼睛睜到最大,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勁來與蕭錯爭辯:“呈色不一,也是元青花常有的現象。”
“盡管元青花中也有呈色不一的現象,但只是一種色彩中的色差,絕無兩種色彩。這杯子繪飾粗看還行,線條也還算流暢,特別是龍首,神態很生動,但仔細察看後,你會發現,口沿部分線條十分生硬,用筆滯澀,深處太深,淡處太淡。真品青花無論粗放與精細,線條中間都透露出行雲流水的氣息,是現代仿手所無法企及的。”
許胡子仔細再看那紋飾,腦袋就“嗡”的一下,血撞面門,舌頭根子發硬,說話自然也不順溜:“你……你這是什麽……意思?這杯子上有海撈……是從海裏打撈上來的,還有龍紋呢……”
“別逮著條‘龍’,就往皇上那兒靠。我當你是哥們才勸你一句:餡餅不是撿來的,不要低頭走,餡餅是天上掉下來的,要時刻擡頭盯著看。仿手只要把瓷器放在海水裏半年以上,就會生成和真海撈沒什麽兩樣的皮殼。如果把海撈痕迹當做抓寶依據,那可比抓手雷危險多了。”
“你快別跟我繞彎了,你就直說吧,爲啥說它燙手?我……我頂得住!”許胡子話說得挺堅決,可聲音卻很顫抖。
“明說吧,這只青花龍紋高足杯,是現仿元青花龍紋高足杯,離開瓷窯不超過十年,在海水裏泡了不足兩年,是開門的瞎活,能不燙手嗎?”
許胡子嚇得臉色煞白:“你……你真敢肯定?”
“我是吃掌眼飯的,不能肯定,我還指望什麽混飯!你帶回來的這個東西,確實不錯,別說蒙你,就是蒙猴渣,也是綽綽有余。我估計著,這東西肯定是哪個王八蛋拿去蒙老外的,結果,出口轉內銷,土地雷漂洋過海,回來把你給炸了。”
“不可能!”許胡子完全發急,在房內轉悠半天,找出一個布袋,放在蕭錯面前,說,“這是他前幾天給我的瓷片。猴渣也幫我驗過,全是真品,不信你來看看。”許胡子打開盒子,裏面放著二十幾塊瓷片。
蕭錯仔細看了看,說:“這些瓷片確實是真品,賣主敢拿它當魚餌,應該是個善設圈套的‘套爺’。”
蕭錯在翻看瓷片的時候,手突然停住,他拿起兩塊青花瓷片,雖然殘缺,但能看出是彎月梅紋的繪飾。蕭錯越看越覺得那瓷片眼熟,他在放大鏡下,仔細觀看:“這瓷片也是那‘套爺’給你的嗎?”
“是的,我當時覺得這瓷片不像海撈,不夠年代,還問他從哪兒來的,他說是在紅丹河附近撿的。”
“紅丹河附近?這‘套爺’你認識嗎?是咱行裏人嗎?”
“不認識,野路來的,說是個潛水愛好者。先是給我看了這個高足杯,我沒信他,他就給我這些瓷片。我找了猴渣,還找了幾個玩瓷的人看了,除了你手裏這兩塊,不能確認外,都是真品。”
“瓷片是給你的,還是賣給你的?出貨時間是你們約好的嗎?”
“瓷片沒花錢,就是想證明那杯子是真品。本來沒約好,今天一早,他就打電話給我,說如果不要的話,他就轉手給別人了。我一聽,撒腿就去了,誰叫我好這口兒呢!”
“你說你這些年來,在外邊都買了多少瞎活了?每次說你,你拼了老命似的犯倔,尤其是不把那些江湖人等放在眼裏。這不是拿銀子PK撿漏嗎?行啦,吃一塹長一智,留著吧,和你這些瓷器活放一塊兒,唉,多好的古瓷鑒別教材啊。”
蕭錯這一席話說完,已經足夠讓許胡子捂著身體的某個部位,慘叫個十幾二十秒的了。但許胡子並沒有心疼,爲什麽?他會算。因爲會算,所以他還能跟蕭錯繼續說話:“這杯子雖然是被打了眼,可眼前這袋子裏的青花瓷片全是真品,作爲文化信息,也是有一定的意義和價值的。按每片瓷至少上萬的身價累計起來,我並不算吃虧。”
蕭錯聽許胡子這麽一說,突然笑了,怪不得這小子沒吱一聲,就自己把貨留下了,敢情是會打小算盤了。蕭錯拿著瓷片,對許胡子說:“你要是拿這瓷片跟我說事,我還真想搭你兩句。還記得前兩年,你看上我的那個青花鼻煙壺嗎?我一直沒舍得給你。這會兒,我看上你這瓷片了,先借我看幾天,回頭我把鼻煙壺帶來給你。”
“這話說得多見外,不就是破瓷嗎?看上了,就拿走,什麽時候玩膩了,什麽時候還我。至于那鼻煙壺嘛……我掏銀子換。不過你得先告訴我,這瓷片是個什麽身份,值得你拿個青花鼻煙壺跟我交換的?”
“這瓷片我見過,我在文物局工作的時候,文物稽查隊的狄康送過來一個彎月梅紋瓶子,我當時和領導鬧矛盾,沒研究透,就辭職了。那瓶子格格摸過,她給斷的代,但她也沒摸透,就給博物館收藏了。當時,文物稽查隊順藤摸瓜逮了不少文物販子。事隔五年了,沒想到又碰到這種瓷片了,我想拿回去,和格格一起再琢磨琢磨。”
“不瞞你說,鬼街口那個瓷片爺,爲這瓷片纏了我兩天,我都沒給他,你要是喜歡,就送給你了。咱們先辦正事,我剛從台灣進來幾套豪華婚紗,我帶你去看看。”
蕭錯聽言一樂,叫許胡子包好瓷片,小心揣進口袋裏。出了門,蕭錯心裏就開始犯嘀咕,這“套爺”白送了許胡子這麽多瓷片,難道就是爲了出手高足杯?不會,瓷片是真品,誰都想搶著要,不需要繞這麽大的彎子。再說,那個青花龍紋高足杯,蒙個老外根本沒什麽問題,爲什麽還要搭上那麽多的瓷片呢?
就在這時,許胡子牆上的大鍾響了,當、當、當……不多不少,正好十下……
第二十四章 詭霧慘禍
“現在是十點新聞。目前,墨裏州氣象局已經發布緊急大霧紅色警報。從早上八時半到九時四十分,墨裏州機場無一架飛機起降,先後有十個航班延誤,其中,韓國、日本、香港三個航班被迫取消……”
高娃聽到韓國、日本、香港的旅客,都滯留機場候機室時,嘴角露出竊喜。猴渣已經感覺出,車已經開始向下傾斜,他明白已經進葬狗坡了。與上坡相比,下坡時更要小心駕駛,否則就會和山坡碰壁。不知道爲什麽,猴渣總覺得空氣中有一股血腥的氣味,他向四周望去,卻找不到這氣
味的來源。
突然,猴渣聽到身邊,有一種奇怪的悶響,他還沒來得及看,那物便“嗖”的一聲,超車而過,隨之而來的僅是風的聲音,像隱隱的雷聲。猴渣順聲往前一看,是輛大貨車,歪斜著消失在濃霧裏,他忍不住驚歎一句:“真夠敢死的!”
“這麽個蠢物,都不害怕大霧,你怕什麽?”
“如果想活命的話,我們必須以蝸牛的方式往前緩慢‘蠕動’。”
高娃氣了,湊近猴渣的耳朵,摸著他的光頭,大聲道:“膽小鬼!我甯願要白蟻、老鼠、蟑螂,也不想要你。”
“你要敢離開我,我就掐死你!”猴渣說完,便松開了方向盤,讓車子自己順著坡度往下滑。高娃頓時驚慌起來,沖著猴渣大叫:“猴渣,你想幹什麽?”
霧太大了,無法預知凶險,以致猴渣一點恐懼感都沒有,他把身體壓向高娃,只顧著強吻她。高娃一邊閃躲猴渣的親吻,一邊大聲叫喊:“猴渣,你聽,霧裏好像有聲音。”
猴渣並不在乎,反而想起了剛才沒說完的恐怖故事,假聲厲語道:“是那只大鳥來了,那只大鳥在啄那人的眼睛,發出嘭、嘭、嘭……的聲音……”
“你聽,它來了,不是嘭、嘭、嘭……是呼哧、呼哧、呼哧……”
“不對,是它走了!大鳥把那人的屍體扔進了紅丹河,後來,屍體浮上來了,他睜著眼睛,卻沒有眼珠……”
“不對,是它來了。猴渣,當心!它來了……”高娃幾乎尖叫起來。她看見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從霧裏鑽出,朝他們撲來,當下驚駭欲死,叫苦不叠。
“嘭!”車身突然向下一沈,兩個人幾乎同時擡頭望去,猴渣一臉驚愕,他想縮回座位上扭轉方向,但已經來不及了。黑糊糊的東西,在飛過汽車擋風玻璃後,又掠過猴渣的頭,不知所蹤。
高娃死死拉住猴渣的衣服不放,尖聲叫喊間,猴渣急忙轉向、刹車、閃躲……總算是刹停了,猴渣的心跳繼續錯亂,他趴在方向盤上,深呼吸了一口,竭力確認自己的“位置”。
高娃也被保險帶勒得心肝肺差點全吐出來,不住幹咳,似怒似怨地喊道:“你瘋了嗎……”
“這不能怪我,是它突然撲過來……”
高娃忽然想起剛才那個黑糊糊的東西,推起猴渣,擔心地問道:“剛才撲過來的東西是什麽?”猴渣四處觀尋:“應該是野雞吧。”高娃也向四周看了看,問:“那野雞呢?”猴渣猜測道:“可能跑了。”高娃繃緊的弦,總算松了下來,連聲感歎:“好在是場虛驚。”
然而,僅僅半秒鍾之後,猴渣的神經又緊張起來,他忽然想起一個對他來說更爲嚴重的問題,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方向盤,迅速推開車門。可能是他太緊張了,也可能是他身體太胖的緣故,腿被車門卡了一下,使他的身體從車子上掉了下來。幸好他反應極快,用手撐地,才不至于趴在地上。他起身,迅速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冷汗。
高娃隨即也下了車,她盯著猴渣臉上的異樣,驚問:“你流血了?”猴渣被高娃這句話弄蒙了,半天才回過勁兒來,急忙摸了摸臉,又摸了摸整個腦袋,沒覺得哪個地方疼痛,他對高娃說:“我沒受傷。”
可是,猴渣的手上和臉上分明沾著血。猴渣盡可能地觀察四周,可視線裏一片模糊。在最初的恍惚之後,猴渣終于看清楚了:在地上,居然有一攤血迹!
猴渣看著手上的血迹,又朝著地面上的血迹,呸了幾口唾沫,以驅散陰邪不吉的晦氣。他挺疑惑地想著:這是誰歇了?
“肯定是狗。”猴渣堅信不疑,因爲如果是人的話,一定會發出慘叫聲。
高娃怔怔地看著大霧,她努力回想剛才所發生的事情,連聲否認:“不,不是狗!是只鳥!我明明看見它從天上飛過來的。不,是對面,迎面飛來的。”
“你可真會拿我的故事說事,鳥會流這麽多血嗎?”猴渣臉上的血提醒他們,這件事可能比他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。高娃喃喃而語:“我們可能撞到了一頭豬……”說完,她又急忙搖搖腦袋,否認了自己的假設。她仔細回想著,那東西確實是從他們的車頂躥過去的。
“操他大爺的狗東西,怎麽把這大奔車劃成這樣?”猴渣望著那大奔,臉慘白慘白的,跟在水裏泡過似的,看了讓人覺得害怕。若不是高娃搖了他一下胳膊,他差點沒挺過來。
那大奔車已經是一片狼藉,一排劃痕如尖刀刻下一般,車外殼也有些凹陷。猴渣膽戰心驚地用手在劃痕上面摸了又摸。
高娃見車如此慘烈,突然産生了一種莫名的疑惑:“看這車子被傷成這樣,不可能是狗,也不可能是豬,更不可能是鳥……”猴渣立刻反駁:“難道是狗神?葬狗坡的狗神顯靈了?可是,我沒聽說過有會流血的神。我們必須先離開這個鬼地方,我要把車開回去,走吧,高娃。”
“不,我要去機場。”
“機場已經停航,你先把票退了,明兒我再給你買一張。這霧起得邪乎,我怕出事。”猴渣拉著高娃向車門走去。高娃跟著猴渣剛走了兩步,突然拉住猴渣,繼而又是一陣尖叫:“猴渣,快看那兒,那是什麽?”
猴渣隨著她的目光望去,確實有樣東西在車燈下閃閃發亮。霧,太濃了,看不出是什麽。高娃跑上前,她看清楚了,地上是一個白色蝴蝶發夾,蝴蝶結是絲緞的,很小,很精美。因爲整條發夾都鑲有紫水晶,所以在車燈下會反光,會發亮。
高娃撿起發夾,發夾上還纏著幾絲頭發,顯然,這是女人戴過的。令她感到恐慌的是:蝴蝶結上居然有一片血汙。
“難道我們撞的是……人?”
“不……不可能。”猴渣看著那蝴蝶結紫水晶發夾,單從款式上看,沒什麽特別的,但總讓人覺得好像在哪見過。可猴渣也無法斷定自己在哪見過這發夾。他四下尋找,困惑地看著地面:“我……我沒有看到任何人。”
高娃扔掉那只蝴蝶結紫水晶發夾,說:“肯定是人!不然,那帶血的發夾是從哪來的?”
“人怎麽可能飛起來去撞車呢?”猴渣撓頭稱奇,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好。此際,必須四處找找,看看附近有沒有蝴蝶結水晶發夾的主人。他環顧四周,所有的視線都被大霧攔截得一幹二淨,到哪去找人呢?難道,那“人”被車撞後就跑了?不,不,絕不可能。
“我想起來了,高娃,我們是自西向東開的車,剛才在路上緊急刹車閃躲,車頭掉轉了方向。也就是說,如果是撞了什麽東西的話,應該到車頭的相反方向去尋找。車前沒有,那就找車後。跟我來,高娃。”
猴渣拉著高娃向車後走去,在如此緊張的時刻,猴渣並沒有注意到高娃臉上,露出的那絲不易察覺的笑意。
兩人一起走到車後,不多時,便傳來高娃一聲嗷叫。猴渣急忙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,一幅血淋淋的場景,赫然呈現在他們面前。